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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蛊婚】贰 张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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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马车挂着藕色的门帘,小记坐了进去,有些心虚地偷偷撩起帘角来张望。
众人分散着坐进了后头的马车,平野渚说了些什么,白玖玖竟然自己扛起了箱子,他看起来很轻松。
平野渚这家伙,就知道使唤人?
见他向马车走来,小记慌张地摔下窗帘,恨恨地在心里想。
一只纤长的手从帘外而入,平野渚那张死水一样的脸现了出来。
小记忙别过头去,只感觉一具身体慢慢地在身边坐了下来,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门帘放了下来,两人在微暗的狭小空间里别扭地坐着,没有眼神接触。
“驾——”
传来了车夫挥舞的鞭声,马车微微晃了一晃。
上路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耳边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
“宛姑娘。”
小记没有回头。
“宛姑娘。”平野渚闷闷地说,“若你力不能及,可以直说。”
小记猛地别过头来,平野渚那双大而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幽幽地闪着平静的光芒。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示软呢,还是?
小记只觉得自己妄学了两年心理学,在这个人深不可测的面瘫脸面前,她的思绪就像桶浆糊一样胡乱。
“不,我本来是可以搬得动的……”
平野渚没容她说完,皱了皱眉头道,“运不动的物件动动脑筋找人帮忙。如果能力有限,你可以回藏书阁。”
他转过头去,将窗帘稍微向上卷卷,挂在菱花格上,借着透进来的光打开了手册。
“我只看得见结果,宛姑娘。伶俐一些。”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带着一贯的平静和冷淡。
宛小记的心,就像掉进了万丈冰窟里头,一点一点地,在那个眼神中凉了下去。
他说的固然无情,却十分在理。
宛小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没有义务顾虑你的心情。
行了半日,日头渐渐斜了,一路无话。
趁平野渚歪在窗边打盹,小记偷偷地撩起帘子看了,似乎已经进了内城,街道宽敞了许多。街边叫卖蔬果的也有,飞楼商家也有,真乃两条酒旗道边开,十分繁华。
小记还没进过内城,好奇地张望着。
渐渐地人烟稀少,拐了一个巷子,道路便越走越平,路上是规整的白石板,两侧全是深宅大院,郁郁葱葱的榕树圈在院里,显得格外安静。
小记还在揣测间,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上头烫金写的古字。
“张……国府……”
小记正在默念之时,窗帘突然晃了一晃。
车子簸了一下,便停在了府门口。
张府的老爷是个须发斑白的精瘦老人,一阵寒暄之后,小记才搞明白情况。
原来这张国府里有个嫡出的千金小姐,冬字辈,唤作张冬淑的。刚刚行过及笄之礼,清明前后随大夫人韩氏去了一趟城西墓园,回来便不省人事。
听说是被鬼上了身,小记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冬淑的闺房在府邸西厢,很大的套厢房。
一行人都站在外厢,一个穿红着绿的婆子将平野渚和白玖玖带了进去。
里厢内熏着刺鼻的香,大红的帐子盖着床榻。
平野渚直直地走了去将帐子掀开。
“哎!”婆子着急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这般无礼?我们小姐还未出闺呢。”
白玖玖在一旁陪着笑。
“婆婆且宽心,我们都是道士。况且捉鬼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帐子里头直挺挺地躺着一位妙龄少女,她穿着素白色的单衫,面色纸白,眼圈是发着青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平野渚看了一眼,那指甲上有紫红色的瘢痕。
他伸出手去探了一探她的脉搏,很微弱。
手腕冰凉。
“玖玖。”平野渚向他偏了偏头。
白玖玖走了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
“是妖气么?”
白玖玖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的婆子突然凑了过来。
“道长们看也看够了,什么时候开始作法啊?”
白玖玖笑了。
“婆婆,先不能作法。”
正说话间,平野渚已经撂下了帘子向外走去。
“不是鬼上身,应该是撞上了邪气。”
“那么道长什么时候作法驱鬼呢?”说话的是一位穿金丝绣绉直筒长裙的妇人,大抵刚过不惑之年,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粉饰做气色好的样子,然而眼下却留着两个黑黑的眼袋。
说话的这人,是张冬淑之母,三夫人柳氏。
平野渚淡淡地看着她道:“不知哪来的邪气之前,先不可妄自作法。”
柳氏的面上微微一郁,小记望见她和张老爷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听老爷道。“小女这病……怕是不可再耽搁下去了。都听道长法力高强,希望能早日施法驱鬼,若是嫌这礼金太薄……”
白玖玖在一旁忙道,“并非是钱的问题。这鬼只是记忆的聚合体,不害人的,若是鬼上身,便只是被这些不堪的记忆给羁绊住。活着的人沾染上了鬼的气息,,才会招致邪气入体,若是邪气入体……则有万般原因,亦有万种邪气,不可随意施法,需对症下药才好。”
平野渚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眼光冷冷地望着他,半天才对柳氏和张老爷道。“若是真的担心女儿,便多给些信任。”
这句话说得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张老爷讪讪地苦笑,柳氏则揪着手里的香帕,微咬着下唇看向张老爷。
“老爷,您看这个道士……”
“好啦好啦!”
张老爷挥挥手,一颗镶着祖母绿的金扳指在手上熠熠发光。
“道长既然这么说了,听着便是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下人便是了——可千万保全犬女一条性命!”
见平野渚漠然地点了点头,柳氏的脸上又有些不满起来,白玖玖忙笑道,“我们一定尽全力,请老爷宽心。”
张老爷派人将一干人都领去东厢歇脚。小记跟着大伙儿后头埋着头走,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惶惶的。
她从不信鬼神,到了这个世界,才发现鬼怪妖魔都是真正存在的,然而,她并未亲眼瞧见过。真要接触到了,不免怕得后背发凉。
两人出来的时候,就带来了一丝香薰的气味,这气味直到东厢里还缠绵不绝。小记借着灯光看了一眼,见是一间大套房,他们正站在外厢,里头不甚分明。正在思索难道晚上还要在这里住宿的问题时,一直抿着唇不言的平野渚突然发了话。
“则烟,你去,将张小姐房里的符都换了去。张小姐那里,也请你守着。”
则烟点点头,便去小厮搬来的梨木箱里翻找着什么。小记不免好奇地盯着他看,却见他拿出了一根狼毫笔,和一叠黄纸。
难道,他是会写符的么?
小记听说过,在术的分支中,有一类极为特别的,叫做阴阳术,是可以召唤巫神的术。所谓巫神,是每个阴阳师天生所具有的能力凝结成形,其力量十分强大,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亦可幻化入体,强化阴阳师本身的力量。
传说多年前,有一位大巫师,可呼风唤雨,其术之强,可顷刻屠城。那位大巫师,会写符咒,会制毒,亦会下蛊。而受其所传之人,便组成了一个教派,叫做阴阳教,只收能习阴阳术之人。阴阳教曾有一段光辉的历史,在那几百年中,这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然而朝廷畏惧这一股神秘的力量,不惜一切将阴阳教削弱,至今,已经鲜闻阴阳教的名字。散落在各地的阴阳师,也渐渐地销声匿迹。
小记正在怀疑则烟的身份时,却听平野渚道。“玖玖,你看见了么?”
白玖玖面色有些阴沉,“……你是说柳氏身上的邪气么?”
平野渚环抱着手臂,指尖微微地点了点臂弯,“那邪气……强得让人心惊。”他沉吟了一下,转头对那边立着的尼姑打扮的女子道,“尼姑,你去陪在柳氏身边,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我见她是念佛人,多半信你。”
小记看向那人时,她正微微地抬着眼睛,冷静地点着头。那是一个纤长的女子,自她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穿着尼姑的服装,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她长得很美,是连灰衽都掩盖不住的清丽,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眼里仿佛装着一片平静的湖,低眼时,细长的睫毛便盖住了她的瞳孔。
小记一直觉得很惊讶,为何在道观里会出现一位尼姑打扮的人。但她却从不见她念佛,也不敢多问。今日,第一次听见平野渚叫她,却直接叫的尼姑,不禁更加对这个女子好奇满满。
平野渚右手一挥,从手中突然冒出一束幽蓝的火苗,明明暗暗地闪动。小记不禁吃了一惊,那火苗,像是传说中的鬼火。
他再拢手时,鬼火已经飞到了尼姑的身边。
“若是遇到了危险,鬼火会来告诉我的。”
“念灵,请你去打听一下张小姐还去过哪里。在府里多走动走动……”他默了一默,又道,“如果有机会,多问大夫人的话,毕竟是她带着去的墓园……”
白念灵虽然答应了,但她脸上却有些不甘,小记看她时,她正瘪着嘴向平野渚耳语着说什么,又摇手又跺脚地,仿佛是在撒娇。
小记一看,便知道她想和平野渚一块儿行动,但平野渚仿佛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一般,什么也没说,大家都看着他们两个,心里偷笑,待她折腾完了,他才微微地偏了偏头,“别闹了,去罢。”
小记不禁觉得心里好笑,莫不是这平野渚也能觉出羞来,要将这牛皮糖给支开一会儿?
她刚这么想着,突然看见平野渚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
“其余的人,和我去城西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