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记》诸葛脱脱

4、【前传】叁 失踪

　　宛离有些不以为然，别过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旁门左道。”
　　一时气噎，宛小记左手在他的肩膀上又咚咚捶了几下，宛离疼的嗷嗷直叫，一双小腿胡乱蹬着。
　　等小记气消下了，抬头一看，宛离那张可怜的小脸皱得和折纸似的，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我还没使劲呢，你哭什……”
　　话还未完，宛离眼角已经滚下了豆大的泪珠，接着便刹不住地哇地大哭了起来。
　　“还说姐姐做娘，嘴里抹着蜜，只会用蛮力打人——哇——”
　　这个九岁大的小少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鼻涕眼泪一把抹，简直只能用一个惨字形容。
　　都说招人者理亏，眼见他抽抽噎噎个没完，宛小记腾地翻起身来站在床前看他，仿佛整个人都矮了半截，低声下气道，“宛离？离弟弟？小离离？？别哭了啊，姐姐错了，姐姐不该欺负你啊……”
　　明明是这愣头小子三番四次无礼在先，宛小记心里不服气，但人家小啊，还得哄着捧着生怕摔着。何况他乳母还在外头守着，要是传出声了，她恐怕再见不到这小子了。
　　“谁要你做姐姐！”宛离啪地打掉了宛小记想去拭泪的手，揉着眼睛嚎道。“若是…若是娘还在，定不会容你欺负我！呜呜…娘……”
　　一提到沈氏，宛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顾着抽抽搭搭流眼泪，小孩子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真切，真是见者动容。
　　宛离虽然脾气跋扈一些，毕竟从小在沈氏身边长大，对沈氏真真是赤子一片孝心，相比之下，宛小记不禁有些汗颜。
　　她心里也有些难受，柔声道，“离弟，娘老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她垂下微红的眼时，却听见宛离抽噎着含糊不清说了什么，她再凑近听时，却听得：“胡说…若我修成神仙…就能将娘复活……我一定要……”
　　小记心中兀自一惊。
　　那是很早便有的，遥远的传说。

　　界下修仙人，生在京城，死在昆仑。
　　界上仙，生在蓬莱，自溺于朱砂湖。
　　谁说神仙死不得。
　　若是死了心，抽了仙骨，还是落得一个凄凉光景。
　　所谓朱砂湖。
　　一颗朱砂，半掬红豆，暮色渐浓，满湖泠泠波光，乃是橘红颜色。
　　是初见你时，少年眼中繁花纷飞，心湖微皱。
　　是你死时，上仙赤红的眼眸，不再澄澈。

　　传说世人，修炼到了丹定的境界，便能羽化成仙。
　　且不说这传说真假。修术绝非易事，谁知道这一路危险几重？更何况那时沈氏的躯体早就腐烂风化了，又如何做回从前如花美眷？
　　宛小记轻轻地握住他的小手，他推了几次，终于不再抗拒她的接近。那短短圆圆的小手指白嫩如玉，一看便是富家公子的手。宛离还这么小，又生活在温室里头，他哪里想得到外头的世界有多么血腥可怕？小记不知道，更不敢想。
　　摩挲着宛离的手指，小记心疼地看着这个九岁的孩子。府里来来往往去了那么多找人的队伍，还是没有音讯。你说找的是谁？即使大人有意瞒着，她心思毕竟成熟，怎么猜不出来是沈氏死前死后都不见踪影的宛老爷？
　　宛离是庶子，没了娘，若是再走了疼他的爹，在这人多心杂的宛府，日子必是不好过了，他未来的路会怎样？
　　短短几天内，一个孩子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小记很心疼，真的很心疼。
　　小记低下头，将宛离的小手轻轻地靠在脸边，那温热的肉团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感，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即使灵魂不同，还是能感受到内心深处的亲切。
　　“离弟，姐姐会保护你的……”
　　小记喃喃道。

　　一夜无话。

　　次日天气依旧不好，郁郁地发阴，气压很低，让人无精打采。
　　宛老爷还是没有音讯。沈舅舅仿佛也帮忙去找了，小记偷听得侍女闲话，仿佛已经寻到了邻城，依旧不见踪影。
　　姚氏白日里忙着沈氏的后事，暮了便坐在房里心烦意乱地绣一幅花棚，那线拆了又绣拆了又绣，叶子没成一张，布都要烂了。
　　他们依旧封锁消息，什么也不和宛离说。
　　宛离还蒙在鼓里，小记夜里去看了他一次，他态度已经好了许多，很别扭地叫她随便坐，不过得坐远些。

　　人人仿佛心里都藏着些什么，让小记透不过气来，但生活仿佛还在这么平静地流逝着，虽暗流涌动，但平淡怡然，依旧能苦中作乐。
　　小记来到这个世界八年了，一直不能理解术是什么东西。她见过姚氏使一些点火招风的小九九，不过如此，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华丽。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它的确不像电视剧里的那么浮夸如同魔法，它应该是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寒光凛冽，血光森森，千万朵骷髅头千万冤魂掩藏在一个带着脱俗香气的名字后面。
　　这果真是仙人的初衷么？互相残杀后的最强者？
　　当小记看见暮色初深时，她的心里渐渐涌起这些疑问。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天角烟霞弥漫，染成血红的色彩。

　　一豆烛光微微地亮起来，天色深了。
　　烛光在窗外红紫色的天光下摇曳恍惚，在风中惊疑不定地摆动。
　　天黑了，宛府内人声灯影，繁华初绽。
　　姚氏依旧在绣那幅花棚，已经有了几片长得像老树皮似的牡丹叶，她边绣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沈氏生前的事，小记在一旁拄着脸，有心无心地记着听着看着。
　　轰隆！
　　猛地打了一声惊雷。
　　小记忙别过头去看窗户外头。
　　都说晚霞行千里？哪里来的雨？果然农谚也有出错的时候？
　　云层之中，一条条如银蛇游动的闪电飞快的划过，随即又传来如同震耳欲聋的落雷，一阵阵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
　　小记有些不安，回头再看姚氏的时候，她正好手猛地一抖，脸上突然灰暗了下来，别过头去看窗外。
　　她的鼻翼微微扇动着，鼻尖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眼睛里闪着火一样的光芒，小记还不明白那是什么神情，再看她全身抖得如同筛糠。
　　她怕了。她怕什么？她为什么恐惧？
　　小记背后突然划过一道冷汗。
　　“……舅娘？”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嘈噪声，这声音就像万籁俱寂的山洞里突然炸开了一长串鞭炮，嗡嗡嗡地透过窗户响了起来，很让人不安。
　　仿佛是喊声，吼声……
　　和求救声？？？
　　？？？
　　这一片嘈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逼近，就在一片吵闹中，姚氏的声音如同在梦靥中一般遥遥响起。
　　“快！快！小记！！！快躲到里屋里去！！快啊！！”
　　宛小记还在茫然之中，隔着窗子突然瞧见，一片白亮的闪电中，一团血红色的浓雾正慢慢地在外头蔓延开来。
　　小记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曾经听沈舅舅说过，这是妖气。
　　修仙的人能够在百米开外感知到这么浓重的妖气，可小记不能。
　　但舅舅说过，如果妖气已经能用肉眼见到，那就说明——
　　小记心里砰砰直跳，竟然呆在了原地，姚氏着急地用手去搡她，连推带拽地拉进屋子里藏着。
　　窗户外头已经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那么震耳，仿佛是原始恐龙暴怒时的跳脚，连屋内的精细物什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雪白的毛发，巨大的脚踝，狂风闪电，格外悚人。
　　小记透过窗子管中窥豹已经吓得不轻，那脚踝却突然停了下来。
　　屋内的两人，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小腿微曲，一只铜铃般的眼睛猛地凑上了窗子！
　　血红狭长的瞳仁，凛冽的眼神，那是一只兽眼，带着嗜血的杀气。
　　僵持了那煎熬的几秒钟，时间仿佛静止了，那眼睛滴溜溜地转，屋里的两人跟泥塑的似的，动也不敢动。
　　它终于抬了头，那呲开的嘴里白森森的一排獠牙在窗子里一闪而过，不屑一顾地向前走了。
　　小记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脸色纸白，喘着气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