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记》诸葛脱脱

11、【蛊婚】陆 招魂

　　回来的路上，小记死活不肯和平野渚坐同一辆马车。
　　在摇晃的马车里，她心情很差地靠着墙壁，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冲动了。虽然不知道平野渚说的是真是假，但她都不应该这么轻易地说离开。
　　这里的薪酬，真的很高。
　　回到张府时，华灯已上，府内寂寂。
　　朱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弓着腰的婆子撩开了帘子。
　　她瘦干干的，几乎成了条水火棍，嶙峋的手骨颤颤巍巍地勾着车帘，青黄的脸上摇晃着昏暗的灯光，小记不禁发了一阵寒。
　　这一晚上被吓得几乎虚脱，小记脚下觉出软来，被领进张府拾掇出来的房里头时，只觉得烛光乱晃，天旋地转，还没看清一切，便向着床榻踉跄着狂奔了过去。
　　“啊……呼呼……”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梦里十分平静，没有盛大的蒲公英田。

　　手指微弹。
　　哪里来的凉风，嗖嗖地刮着窗子扎扎乱响，直吹得人脸上发寒。
　　啊……好温暖……
　　小记情不自禁地往被窝里缩了一缩。
　　哎……原来是盖着被褥的么……昨晚什么时候……？
　　睫毛轻颤，挣扎了几下，天与地一时间在刺眼的白光里旋在了一团。
　　小记定了定神，才瞧见自己面对着窗子，果然一阵弦风给吹开了。
　　一个瘦长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那是穿着月白小衫的女人，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随着风力轻轻飘舞，几乎要飞到小记枕边。
　　若隐若现的清香，仿佛点点蕊蕊开在风里的玉兰，风一吹去，花枝摇曳。
　　“吱。”
　　窗子给合上了，发丝落回去的一瞬间，小记竟有些失望。
　　女人的脸转过来了，那是一张白皙而温和的面庞，五官长得有些松弛。
　　“宛姑娘醒了？”
　　小记看着这长发及腰的女子，讷讷地出了声。
　　“尼姑！”
　　尼姑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她看起来仿佛一朵瘦削的云似的。
　　“我的天哪……这头发……”小记还在咋舌的时候，尼姑已经飘回了梳妆台前，拿起篦子慢悠悠地拢起了头发。
　　“都说古人三千青丝，鬓挽青云欺靛染，果真和广告里加了特效的头发大不一样。”小记这么说着，慢慢地坐了起来，尼姑的脸便晃进铜镜里了。
　　她隔着铜镜慢慢地看了宛小记一眼，带着一丝微笑平静道，“宛姑娘，我们早食前要赶到玉珠阁去，这样慢腾腾，观主会怪罪的。”
　　一丝阴霾在小记心里掠过。
　　啊，平野渚果然是个脾气暴躁的坏家伙！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小记才觉出自己没有宽衣便睡了。
　　也好，不必换衣服了，好方便！
　　她这么得意洋洋地想着，正瞥见尼姑含着笑梳妆。
　　真是一个好和气的女子。
　　“对了，尼姑，你这么好的头发，怎么便叫做尼姑了？这是个绰号罢？”
　　尼姑正将自己的头发盘进佛冠里头，闻言手上微微一顿。
　　她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宛姑娘，尼姑并不都是光头。”
　　宛小记眼波微动。
　　她既然不愿意回答，她又怎么好追问下去。
　　小记有些尴尬地一笑。
　　“宛小记，我叫宛小记。连你也喊我宛姑娘，听着可别扭了。”
　　尼姑整了整冠帽，对着镜子照了最后一面，向搭着布衽的圈椅走了过来。
　　“要走了吗？走吗？”
　　小记有些着急地跟着她问。
　　尼姑突然轻笑了出声。
　　“小记，去洗把脸罢。诺。”
　　她把手里的篦子递了过来，碰到她指尖的一瞬间，只觉得一股温润如玉的凉意沁入皮肤。
　　小记乖乖走去，站在铜镜前笑着回头看她，再转过来定睛一瞧，险些唬自己一跳。
　　“我的妈呀……”
　　镜中的少女发辫飞散，蓬头垢面状若女鬼。

　　“早啊尼姑。”
　　沙哑的声音从黑斗篷下传来，来到玉珠阁的时候，药翁已经立在门前。
　　尼姑微微点头，转而道，“这是宛姑娘。”
　　宛小记身子轻微地一晃，忙笑道。“公子来的好早。”
　　不得不说，这个人阴森森的实在让她有些不舒服。
　　“哈。”难听的声线带着嘲讽的意味，“见过了，是个小姑娘。”
　　咕……果然昨夜还是丢脸丢大发了啊。
　　小记扁了扁嘴，见两人凑在一起低低地交流着什么，自觉没趣地站远开来，退了几步到榕树下面，眯着眼瞧着玉珠阁。
　　飞楼画栋，整齐平稳。
　　淡白色的天光从瓦的那一边悠悠地漂浮而起，有风起，榕树的叶子哗哗地轻曳。
　　小记舒服地闭上眼，风里遥遥飘来少女婉转的嗓音，清脆如同一支玉笛。
　　她偏过头去，晨光下面，前前后后走来三道人影。
　　一眼认出穿着道袍的白玖玖，小记心里一跳，忙将视线转向身后的人物。
　　大概是平野渚和白念灵了。

　　大堂里关紧了窗子，天色还将亮未亮，一盏烛火明晃晃地点在案几上。
　　则烟早已经守在玉珠阁里头，他立在烛火旁边，仿佛一块坚毅的石头。
　　“都准备好了吗？”
　　平野渚依旧一身黑衣，平静地抬着那双没有波澜的墨瞳。
　　昨个儿说了那样激烈的话，原担心他要耿耿于怀，谁知平野渚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小记不免有些自怜。
　　则烟走来的时候才张开了手，手里是一张黄色的油纸，平野渚平静地走上前去，用双指夹着油纸放在烛火上烧了。
　　小记犹疑地看了一眼尼姑，便听见她低低地在耳畔道。“那是鬼魂的生辰姓字。”
　　招……招魂吗？
　　火舌耀眼地窜到了平野渚的指尖上，眼看已经烧到了他的手指。
　　“嘶…”小记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点微弱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淡了下去，瞧着平野渚的手在火焰里，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小记看了看四周，知趣地噤声。
　　油纸已经燃烧殆尽，他这才抽出手，双指在空中飞快地画着什么。
　　横、竖、圈、横……？？
　　太……太快了，根本记不下来。
　　画完符咒的一瞬间，平野渚的指尖甩出了一道血痕，啪嗒落在烛火当中。
　　“滋滋——”
　　烛火在一刹那间疯狂地扭动着，火光灼灼下，平野渚的阴影沉沉地印在白墙上。
　　哎……影子！影子在动！
　　从他的影子的头颅部分慢慢地钻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体，渐渐拉长，渐渐伸展——
　　天啊，那是一个人头……
　　人的身子，人的脚，幽幽地出现了。
　　大堂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仿佛黑漆漆的深夜，只有那道烛火印着平野渚的背影。
　　四周一片漆黑，众人的眼睛发着绿幽幽的光，那道人形渐渐地显现出来，从虚影上看，仿佛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
　　“刷——”
　　魂突然消失了，平野渚身体一僵，慢慢地跌坐在圈椅里。
　　小记屏息看着这一切，这一股神秘的超自然力量仿佛紧紧地掐着她的咽喉，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阴暗处幽幽传来一道浑厚而清朗的声线，小记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全身一寒才反应过来，是则烟开口了。
　　“杨姑娘。你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平野渚低垂的脑袋犹疑地晃了晃。
　　他良久才开口，已经是一道颤抖的女声。
　　“我只记得被人打晕了。他们——他们果然杀了我？”
　　这声音古怪得很，小记只觉得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所说的他们，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