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记》诸葛脱脱

12、【蛊婚】柒 杨瑾春

　　平野渚摇了摇头，痛苦地将脸埋进双手里，低低地啜泣着。
　　“杨姑娘，他们已经不能再伤害你了，你可以大胆地告诉我们。”
　　平野渚顿了一顿，呜咽着问道，“你们是谁？道士么？”
　　“是。”
　　“你们来做什么？杀我吗？”他瑟瑟地问。
　　“不。我们为张小姐而来，她惹上了恶魂，你既是她的贴身侍女，可知道你家小姐招惹过谁，有什么冤仇？”
　　平野渚猛地啜泣了一声，两行清泪慢慢地滑下脸颊，沉默地垂着脸。
　　“杨姑娘，张小姐性命堪忧，你如果缄口不言，可能会害死她！”则烟的声音有些激动。
　　平野渚猛地抬起头来，小记吓了一跳，那双墨瞳闪着忧伤而胆怯的光芒，眼神松弛，眼底泛着青黑的疲倦，仿佛已经不是他的眼睛，而是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杀掉她？？……你们根本不懂，我要是说了什么，他们会对我的亲人——”
　　小记突然想起了城西墓园那新立的坟头，孤零零的，湿漉漉地在死人堆里发凉。
　　“爱女杨瑾春”……
　　平野渚，不，应该是杨瑾春，她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因为激动和不安，那张陌生的脸涨的通红，太阳穴旁涨出了蚯蚓般的青筋。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脸滚落下来，则烟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开口道，“你说的是，杀了张小姐么？”
　　“不！！”杨瑾春猛地咆哮出声，尖利地喊着，“是它！是它！把它杀掉，一切都会结束！”
　　“它？杨姑娘……”
　　则烟刚刚开口，杨瑾春却突然神色一变，痛苦地抽搐着，挣扎着站起身来，双手疯狂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乱抓，声色剧厉地吼叫起来。
　　“啊——啊——不要——”
　　那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发疼，烛火狂曳中，平野渚的脸色显得青白而可怕。
　　阴影中猛地窜出了一道白影，飞快地抓住了平野渚的身子。
　　烛火在那一瞬间摇的疯狂，扑地一声灭了。
　　微光又从窗外投了进来，一切恢复平静之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那支蜡烛竟然已经烧尽了，一道黑烟幽幽腾起。
　　白玖玖扶着平野渚的肩膀，他一下子虚弱地瘫进了圈椅里头，微弱地喘着气。
　　“小渚，怎么回事？她不肯走吗？”
　　平野渚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鬼火差点吞噬了她的魂。”
　　白玖玖皱着眉头瞧他眼底下的青色，担忧道。“身体不舒服吗？”
　　“无妨。”平野渚轻描淡写道，转而抬起头来，向则烟道，“怕是再也招不到她的魂了，问出了什么？”
　　则烟苦恼地摇摇头，叹气道。“她有亲人被胁，不肯松口。不过我们提到张小姐的时候，她说‘杀了它’。”
　　平野渚脸色微郁，“我感受到了，她的绝望和痛苦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冰川……”他沉默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惘然。
　　他终于慢慢地站起身来，面上又恢复了常有的平静道，“既然杨瑾春知道那邪气是什么，必然是有渊源的。”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尼姑依旧去守着柳氏——试着探探她的口风。药翁，请你去访杨瑾春遗世的亲人。则烟，张小姐房里需要缚灵阵，能不能尽快设好？”
　　则烟不声不响地点点头。
　　平野渚突然停顿了半晌，神色一郁，回过头向白玖玖道，“玖玖，西南角的鬼火察觉到了浓重的妖气，还很远。”
　　白玖玖凝重地点着头。
　　“自然，昨夜瞧过后头的山，聚集了太多的灵了，妖不会放过那片瘴地。”
　　“千万盯紧了，别放人去后山头。”又向众人道，“日落前集合在玉珠阁。”
　　“小渚，府里有下人说后山那片儿前年发了好蹊跷的火灾，去救火的人没逃出来几个。”小记转过头去看白念灵的时候，她蹙着那双柳眉，目光灼灼地看着平野渚问。“你说——会不会是后山的亡灵附在了张小姐身上？”
　　平野渚用手托着下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道，“也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是要先查清楚你听说的那件事……”

　　“珑簪！”
　　天色是郁沉沉的，夜里没有半颗星子。
　　酒旗幅幅，水烟袅袅。半开的窗子里正传出觥筹交错，杯盏碰撞的声音。偶然有辆双轭单马的马车，摇着紫帘子悠悠地过去了。
　　河的那畔灯火通明，树影婆娑。
　　是座木桥，两侧的栏杆间用红线悬着一排一排的木牌子，夜色笼罩下，灯火将这座桥染得分外暧昧。
　　“珑簪！”
　　声音恍恍惚惚地穿过了沉寂的天色，景象慢慢地向后退去，手的两侧已经有了桥的栏杆。
　　风呼啦啦地刮了起来，桥上的木牌便丁玲哐当地乱响。
　　狂风乱舞，发丝一下乱七八糟地遮住了整个视线。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拂过了他的脸，那只手很纤细。

　　“平郎…我要走了……”
　　女人的声音温柔，带着欲语还休的凄凉，凉凉的仿佛一道寒刃刮着心房。

　　呱啦呱啦呱啦。
　　桥上的木牌怎么还在响，风里带来梧桐花的香气，在空寂寂的夜色里凝固成缥缈的烟岚。

　　手忙脚乱地拨开脸上的头发，桥的那岸依旧灯火通明，桥上空空荡荡。

　　“珑簪！”
　　天角传来了第三声这样的呼喊，断断续续地，仿佛是带着血泪的悲鸣。
　　天地黑了又亮了，全部旋转在一起搅成一碗灰白的米粥，两边的栏杆飞快地向后退去，这座拱桥直了又弯了，曲尽还有道，盘成一团解不开的迷局。
　　只有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清澈地回荡在灰蒙蒙的世界里，天上突然飘下了点点白雪，扑朔打响来人的肩胛。
　　原来是……冬天了吗？

　　“嘶！”
　　平野渚依旧坐在玉珠阁内，紧紧地掐住自己的鼻根，唇色有些发白。
　　又是……昨晚的梦。
　　珑簪……为什么是珑簪？
　　平野渚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小山丘，记忆中并没有叫做珑簪的女人。
　　手掌紧紧地按着心口，他后怕地微微喘着气。
　　隐隐作痛的……是梦里好真实的心情。
　　到底是……
　　“观主。”
　　耳畔突然传来这么一声，他身躯微震。
　　一道纤长的影子慢慢地折到了自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