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84、第八十四章 定计

　　来安客栈的老板范成咏是个善于忍耐，颇有心机，且深谙经营之道的人，富县的百姓如是说。
　　当年家遇变故，父亡母嫁，身为嫡长子的他本该继承福来客栈，结果被他父亲弟弟，也就是他亲叔叔谋夺家财，流落江湖。这位大少不甘心就此沉沦，立志夺回家业，带着不多的家财上京做了仙来居的店小二，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终于学成归来，开了这间来安客栈。
　　富县百姓是亲眼看着这家店短短几年里一步步壮大起来，逼死了福来客栈一家独大。客栈很多地方颇仿“仙来居”经营模式，服务一流。虽不像“仙来居”集酒宴、住宿、娱乐为一体，但“麻雀虽小”，于住宿和吃食上尚算“五脏俱全”，京郊一带可说首屈一指。在客栈后面曲径通幽处，还有几处贵宾住房，掩映在曲水丛林中，清净雅致。
　　此时众人心中善于忍耐的男子正步履匆匆地往后院赶去，临到“幽兰轩”门口他又急刹脚步，整理了下仪容，“属下范成咏求见主子。”
　　小六开门走了出来，“范大哥可有要事？”
　　“小六兄弟，十万火急。”范成咏从衣袖中掏出刚刚收到的消息，小六毫不犹豫地让开路，他道了声谢，就赶紧走进去。
　　对于这个房间的布局他比谁都清楚，他低垂着头走到中间站定，“林少，瓒州急件。”
　　一只白皙的手快速接过，片刻他听到少年清悦的声音，“皇帝下诏押解大师兄归京，京吾卫已于今日辰时出发。大概十五日后折返。”
　　这好听的声音一定是小少爷了，范成咏心想，他还从未见过像小少爷那样好看的人呢。
　　“嗯，可有什么口头传讯？”
　　范成咏定了定神，回道：“宫里传来消息，那位对谢大人的做法很是恼火，大有杀一儆百的意思。另外，双姝阁说，万事俱备，何日起事？”
　　带着讥诮愤恨的清悦声音再次响起，“杀一儆百？真当百姓都是愚民，不敢覆了他那破舟么？”少年越是愤怒越是冷静，“他不满意的是有人挑衅了天家皇威，这幅作态，无非是让所有人记住，谁才是真正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人。如果我们满足了他，大师兄应当无碍。”
　　小少爷这话在理，只是太难了些，君王的心思岂是那般好猜的？范成咏心里摇摇头，然后就听见自家主带着三分宠溺的轻缓语气，“哦？如何满足他呢？”
　　范成咏微微讶然。
　　“我觉得吧，大师兄还有十五日到京，我们可以用这十五日做文章。比如利用舆论为大师兄造势，说大师兄是打着陛下的旗帜开仓放粮，百姓感恩戴德，为陛下写了万民书，立长生牌位。即时朝中人会分裂成两派，一派认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情有可原；一派认为不遵朝廷法度实乃大不敬，必要以儆效尤。我们只要在其中出点力，就可以化险为夷。”
　　这个方法？范成咏蹙着眉，且不说宣抚使手里掌着百姓为谢大人写的万民书，最重要的是不遵朝廷法度就是藐视皇威，无论如何都不可赦免的，小少爷果然是太天真了。
　　“小璟想让皇帝维护脸面而放过谢无雪，只要派人换掉‘万民书’上的陈情表即可，这样借由林拙的手呈上去，不失为一个凑效的办法。”林渊的声音带着三分沉思，“不仅不会罚，还会有赏，但这件事，无论是皇帝，还是林家，都如鲠在喉，总有一天他们会发作，只怕到时更不好收场。”
　　换掉陈情表？还可以这般操作？范成咏细细琢磨，这样由林家呈上，吃了哑巴亏的林家一定不敢声张，百姓那里引导一番，为了保全谢大人也不会刻意说破。皇帝势必恼恨林家，认为谢大人归附了林家，有了世家大族的挡箭牌，谢大人的安全暂时是无碍的。妙是妙，可这样以后，谢大人就里外不是人了。被皇帝和林家惦记上，在朝上的日子将举步维艰。不若不救，让一个尽得民心的人被皇帝处置，等于皇帝失了民心，于他们的大计有益。
　　少年的声音满是自信，“没事儿，先活下来再说，后来不是有你嘛！”
　　这个理由，自己竟无言反驳。范成咏心里失笑，主子这么理智，不会如此感情用事。
　　然后听见自家主子愉悦的声音，“如你所愿。范管事，传信给瓒州李管事，安抚百姓，传播舆论。砚西，剩下的你去办。”
　　范管事心里巨震，半天没有回过神，等胡砚西领命出去，他才反应过来，抬头正欲进言，便看见自家主子静水般的眸子荡着点涟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无形中掐住了他的喉咙，吞了吞口水，恭敬退下。
　　他出来后快步赶上前面的人，“胡统领，胡统领……”
　　那人站住回头，面容姣好的脸掩映在花木丛中，唯有那双迷人的眼闪着纯然的不耐烦。
　　这人性格狡诈如狐，浑身上下完全没有狐狸该有的样。他心中腹议，嘴上试探问道：“主子这般作为，似乎和原来的打算不一致。”做人手下的，再清楚不过事情发生后主子就没扼制形势，反而任他发酵，重重趋势表示该如自己推算那般。
　　胡砚西双手抱胸，斜着眼冷冷地说：“你只要记住：主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主子不需要质疑他的属下。”
　　这话如醍醐灌顶，使他幡然清醒，他的脸上带着些羞惭，“我只是惊讶，小少爷对主子影响这般大。”天地良心，他对主子绝无二心。
　　“哼！这般算什么。”胡砚西嘲笑他的少见多怪，“小少爷懂得可多了，难得他肯动一回脑，好好照着做吧你。”说完，利落转身离去。
　　独留范成咏站在原地不明所以，他错过了什么？
　　仁化五年八月二十四日，门下省谏议大夫曾瑞参刑部尚书赵仲理教女不严，纵容她不尊妇德，嫉妒成性，逼杀官奴。
　　此事还得从廖平鹤说起，因公事多去了几次官坊妓寨，和一女子关系暧昧，后来此女被廖夫人活生生逼死。
　　帝命查验，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此女留下的遗物竟有和廖平鹤的情书，本来这可以作为消除廖夫人负面影响的证据，坏就坏在廖平鹤在里面提到了一个地点，顺藤摸瓜，那里摆放了赵仲理这些年收受贿赂，判案不公，草菅人命的铁证，重点是这所有的事都是打击他人，对太子有利的。
　　帝怒，赵仲理革职查办，危在旦夕，谁都知道，太子的一只臂膀被人砍了。
　　就在这样一个多事之月，从四州传出歌颂榮文帝“创举”的歌谣——“天子重民生，水患勤施粮。文有谢无雪，武有林家郎。三州苦难民，从此得安宁。”大街小巷，小孩子合着游戏唱将起来，很快这首歌谣就被天下百姓熟知起来，传到了御前。
　　榮文帝闭眼靠坐在椅子上，地上散着被撕碎的文书，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民谣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玄一低头谨慎答道：“起于瓒州，谢大人治所接纳灾民最多，支持一旬后就以陛下仁德名义强行打开义仓赈济百姓。百姓感念皇恩，做了民谣传唱出来。”
　　刑少昊睁开眼睛，凌厉的视线瞥了过来，勾起嘴角，“不要跟朕说这些废话。”
　　“是。”玄一声音发紧，“这些民谣是在扣押谢无雪，百姓上了万民书后传出来的。”
　　“人还没到，脱罪的歌谣倒是先唱起来了。”刑少昊哑着嗓子讥讽，“给朕戴这么一顶高帽，还真是让朕舍不得摘下呢！林家什么反应？”
　　“他们也在暗中调查歌谣的出处。”
　　刑少昊冷笑，“上次谢无雪回京述职，林家就派人接触过。这次赈济灾民，如此好收揽人心的机会，林家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只是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玄一低下头，一言不发。
　　刑少昊心里的无名火发完，再次闭上眼，细细思量，赵仲理之事，起初他以为有人想削弱太子的力量，特地三司会审不让此事扩大，结果却出人意料。刑部尚书一职异位，按理说林氏一脉该安静一段时间，等待时机才对。现如今，为了个谢无雪这般作为，小题大做，不是林氏的作风，那么到底是谁呢？老二？还是老三？还是二者都有？哪些大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投靠了过去？
　　老二和老三，老三有外家万氏，或可一争上下，老二后面毫无背景，即使有野心也很难有所建树，不足为惧。他的心绪真正平静下来，万氏虽是老牌家族，势力却比不上林家。林氏这些年隐隐有京都四大家族之首的趋势，家族子弟遍及朝野，若是太子登基，有这样强而有力的外家，不利于刑氏掌控天下。
　　林氏……
　　“玄一，派人盯紧林家的动向。”
　　“喏。”玄一领命。
　　刑少昊神色冷然，朕的天下，不是谁都可以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