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79、第七十九章 击鼓鸣冤

　　第七十九章 击鼓鸣冤
　　“君不见，河南道，三州白骨累累在。新鬼烦冤旧鬼哭，云收雨霁声啾啾。”黄河决堤，饿殍千里，十不存一，但在瞿京已成旧闻，除了叹一声可怜，再不能掀起波澜，真正的大事正在眼前。
　　七月十日，帝返京。仪仗队行至瞿京正阳大街，一女子素衣鸣鼓，当街喊冤。状告刑部左侍郎廖平鹤为攀富贵，始乱终弃，草菅人命。
　　“且说这小妇人，为何愿意忍受杖打五十的磨难也要‘邀车架’，而不选择去‘谒者台’呢？”袁先生案板一拍，下面百姓皆伸长脖子屏住呼吸，偌大的茶堂了无杂音。
　　袁先生满意地捋捋胡子，接着道：“原来这小妇人要状告的正是刑部左侍郎廖平鹤。说起廖平鹤，瞿京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顺德二十六年高中榜眼，打马游街，英姿潇洒，风靡雒京城，后来更是娶了当时刑部尚书之女赵茹，成就一段美谈。自古才子配佳人，哪知才子尚有贫贱糟糠妻？”
　　袁先生重重一叹，“那廖平鹤乃忻州奉城洧县人氏，本是贫寒人家，未宦达前曾娶一妻，育有一女。妻子张氏乃商户之女，家里经营酒水生意，嫁给廖平鹤后，全心支持丈夫科考，自己安心在家侍奉公婆，抚养女儿，盼着夫君高中衣锦还乡，没想到她盼到了开头，没有盼到结尾，最终只等来了一纸休书。”
　　茶楼中的女客忍不住湿了眼眶，这种默默守候却最终落空的无望，她们感同身受。
　　“本来缘聚缘散随流水，君既无情我便休。但张氏太过痴心，心存期待，想要携女上京问个明白。只因她的不甘心，遭遇了连番厄运。先是公婆诬她生不出儿子，成日抛头露面败坏门风，接着家里生意败落，父兄含冤陷入大狱之中，张氏多番奔走俱是无用，为了让兄长免于这场无妄之灾，其父担下所有罪责，含恨而死。那会儿她才醒转过来——民不与官斗。她悔不当初，心虽有恨，本已打算认命保卒家人……”袁先生的声音渐渐变得愤怒，“岂知赵氏善妒，竟是要将她赶尽杀绝。母女二人被人推入河中，稚子无辜，却代母受过，身死魂消。这让独自活下来的张氏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群情激愤，众议纷纷。
　　这一切在二楼的包厢内都化为背景音，苏璟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位身单力薄的母亲，在豪华的仪仗队前孤独无助地祈求伸冤。“他说的可是真的？”
　　“你真想知道？今日本来是带你出来散心的。”
　　苏璟认真地看着林渊，以眼神表示他意志很坚定。
　　“不及真相之十一。”林渊靠了过去，抹开他蹙着的眉头，“小璟，这世间可怜之人很多，但能揭在帝王面前，它已不是单纯的民告官。你想想，那廖平鹤已娶赵氏这么多年，缘何今年才告？以赵仲理的性子，会留这么大一个尾巴？张氏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躲过重重禁卫军的守卫，行至御前？”
　　苏璟随着他的提问一个个思考，却始终理不出一根线，茫然地看着林渊，求解答？
　　林渊手有些痒，克制地没有去捏他的脸，“真正的张氏，早已在落入水中就和她女儿一起死了。”
　　“！”苏璟震惊，“那告状的人？”
　　“小凤凰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你暂时看不到她。”
　　苏璟瞪大了眼，忧心忡忡，“五十大板，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太冒险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林渊安抚他稍安勿躁，“放心！她吃不了苦，没有万全的准备怎么会让她涉险？嗯？在整个悲剧中，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张氏的兄长张季——他才是真正要喊冤的人。而他，恰好是我们沂州奉城的谍报者，当两方人马查到他家的时候，他知道：他报仇的机会到了。”
　　冷静下来想想，确实！林渊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小凤凰该是无虞的，何况那两派人马怎么刚刚好查到这个陈年旧案，苏璟灵光一闪：“你安排的？”
　　“嗯。”
　　有些血即使已经干涸，终有人会把它揭下，只有敌人的血才能祭奠这份痛楚。
　　含仁殿上，文臣武将按照品阶分列两端，鸦雀无声。
　　“怎么都不说话了？”帝王面沉如水地问，“圣皇在的时候，黄河两岸已是拨款加固，朕才登基几年，它就决堤了，这让天下之人如何看待朕？”
　　“回陛下，今年入夏以来，黄河上游连日多雨，导致河水上涨——”
　　工部尚书话未说完，就被暴怒的君王打断，“上涨？上涨就该决堤？你怎么不说你们工部督造的工程有问题？”
　　工部尚书蔡铎凯吓得赶紧双膝下跪，“陛下恕罪，老臣不是推卸责任，老臣只想说此事与陛下无关，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请陛下不要生气，龙体要紧。”
　　站在前面的齐素撩了撩眼皮，蔡尚书够贼啊！果然刑少昊不再说黄河水患之事，“一件不让朕省心，又来一件，这民告官，还告到朕这里的，自大榮朝建立是头一遭。这么重大的案子，选个人审理就这么难？刚刚不还掐得热火朝天，倒是给朕掐出个人选来，啊？”
　　并排站立的群臣俱作俯首状，眼观鼻鼻观心，敛声屏气。尤其是刑部尚书，自上朝到现在如同没有存在感一般安静如鸡。
　　刑少昊冷哼道，“一个个都不说话，既如此，夏尚书，由你主理此事，另外……”他的目光逡巡了一遍，“齐中书、沐尚书两人协理。至于地点，就选在京兆尹府吧。”
　　众臣皆惊，三堂会审，这是要严惩？无人敢提出异议。
　　三人出列，领旨谢恩。
　　退朝后，摆驾芙蓉殿。
　　芙蓉殿不比别处，位于后宫偏西的角落处，殿中遍植芙蓉。待到秋来，一色芙蓉竞相开放，暗地妖娆，蔚若锦绣。但令君王流连忘返的并不是芙蓉花色，而是有“芙蓉夫人”之称的薛嫔，不在妃位胜似贵妃，就连皇后对她都要礼让三分。
　　此时她正悠闲地斜依在水池旁，不时向池里的鱼儿撒一些吃食，惹得水中鱼儿张大了嘴争抢不已。邢少昊一走进来，就看到她轻轻牵起的嘴角，墨色的青丝沿着白皙如玉的脖颈蜿蜒而下，粉白的宫装随风微微扬起，衬着她眉色如画……恍如昨日。
　　帝王眼神悠远，径直向前走去。鱼公公知机地打断宫女的报信声，给身边的人使了眼色，近旁伺候的都随之无声退下。
　　“岚儿，什么事这么高兴？”刑少昊放缓脚步，怕打搅到她一般，低声轻询。
　　薛芝琪动作一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谄媚，也不冷淡，转而问道：“臣妾瞧着鱼儿活泼，心里欢喜。”说着站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一般，“思恪，你忙完啦？”
　　这亲昵的姿态，家常般的问话，让他绷紧的面皮舒了舒，揽着她的肩，往屋里走去，“这不刚回来，他们就给朕捅了个大篓子……”两人如一般夫妻闲话，三言两语就把朝堂上的事吐露无余。
　　薛芝琪把他摁坐在榻上，转身给他沏茶，劝慰道：“听闻黄河水患，太子殿下已经派人过去安抚，朝廷多拨些粮食和银钱，应该是无碍。民告官嘛——”她抿嘴轻笑，“那女子竟是那般大胆，看来怨恨很深了。依臣妾说，也是陛下你宅心仁厚，一向爱民如子，百姓相信你能为他们做主，她才敢揽御驾。既是求上来了，这事儿就得办得妥帖，让天下人知道陛下的心一直与他们是一起的。”
　　她把茶放在对方手中，黒釉表层内里雪白的茶碗里盛着淡青色的清茶，极浓烈与极淡雅的色彩冲击，香味幽幽，沁人心脾。“这是臣妾家乡的雾崖茶，用涌泉山的清泉泡制的，这几天陛下忙得夜不能寐，喝这个清清肺气安安神最好不过。”
　　刑少昊知她向来想事简单，不予置评，只是接过，茶温刚刚合适，心里熨帖，握着她的手说：“爱妃有心了。”
　　薛芝琪温柔一笑，看到他神色恍惚，抽出手拿出扇子，轻倚着给他打扇，“今日想吃些什么呢？”
　　“想吃爱妃做的青团，荷叶鸡。”刑少昊品着茶，惬意地享受着这硬挤出的闲暇时光。
　　柔柔地笑出声，“好，那陛下小憩一会儿，午饭臣妾叫你。”薛芝琪伺候他躺下，给他按摩了会儿，见他神色微醺时方才退出。
　　行至屏风处，她回头看了背躺着的男人一眼，神色转冷，很快又收敛好表情，出来正见到侍立门下的鱼公公与一众宫女等。
　　“鱼公公，陛下说在此午膳，现下正歇着呢，可有什么要事？”
　　鱼公公作了个揖，恭敬道：“回娘娘话，也无甚要事，只是夏尚书、齐中书、沐尚书想面见陛下，听说陛下来了芙蓉殿，齐尚书和沐尚书已然回去，只夏尚书还在议事殿等候。”
　　“这样，劳烦公公给夏尚书安排午膳，等陛下醒了，本宫会告知陛下。”
　　鱼公公心里暗赞“芙蓉夫人”会做人，陛下在这里就像世俗丈夫一般不再遵从宫中礼仪，落了个轻松自在。虽然是个替身，但这些年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唯有她混得如鱼得水，可惜……他再作了揖，不着痕迹地扫过“芙蓉夫人”平坦的小腹，“娘娘考虑周全，奴才这就去办。”恭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