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52、第五十二章 夜游桃园

　　远在千里之外的苏璟并不知道某人的担忧，呼呼大睡一觉后分外精神。
　　“阿夜，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阿夜的声音从屏风外传出。
　　酉时？那岂不是已经到了晚上，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对于陌生环境适应良好的苏璟，兀自整理了下仪容出来，“小六呢？我们可以走了。”
　　“你想走吗？”阿夜面瘫着脸反问。
　　看来阿夜同志对自己醉酒一事颇有怨言，苏璟避重就轻：“那啥，既来之则安之，阿夜放轻松，承康还是值得信任的。”就那孩子的智商，被卖了估计还得帮着倒数钱。
　　“小少爷，我建议马上离开。”阿夜不为所动，再次强调。
　　苏璟摸着肚子，顺从道：“知道啦！至少要给主人道个别吧。”说着，推门出去。
　　无需出院门，苏璟就被外面的景致晃了一下神。大红色的灯笼高低错落地挂在桃树上，烛火映着花色，不同于白日的明丽多姿，像是给美人罩上梦幻的纱，魅惑动人。
　　原来小白写的《春夜宴桃花园》半点都没夸张，真的是秉烛夜游了。远处树下一群人正在饮酒赋诗，那高谈的阔论，隔着一堵墙还好，现在真真切切地轰入耳朵。
　　撤！
　　苏璟果断转身，却被眼尖的沐承康叫住：“小璟，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那家伙声音大不说，还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只好顿住脚步，等他走近，除了谢檀煜跟了过来，还有个不认识的青年。
　　苏璟保持微笑：“不太饿。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向你辞行呢。叨扰这么久，谢谢你了！”
　　“那么客气干嘛？都是好兄弟。”说着使劲对苏璟使眼色，“你真的要回去？不再玩玩？难得来一趟，多玩一会儿嘛，这边还有一些朋友，可热闹了。”
　　苏璟略歪歪头，啥意思？这是留我还是不留我？
　　沐承康假模假样地叹道：“哎，虽然很可惜，但是小璟家里管得严，没办法。这么晚了，不安全，我送送你吧。”
　　这是不留我，顺便让他也可以溜走，苏璟领会精神：“那就麻烦了。”
　　“慢！”青年男子诚恳邀约道，“这位兄台，现在天色已晚，走水路不安全，不若在此歇息一晚。且我们的酒宴还没有散，不介意的话过来吃些吧。”
　　沐承康立时拒绝：“不行！桌上都是残羹冷炙了。”
　　青年男子斜他一眼，“可以加菜。”
　　沐承康秒怂。
　　莫非这就是那个“他”？承康就这点战斗力还想跑路，真是丢人！居然有些想留下来看好戏了。
　　“留下吧！夜晚的桃花别有滋味。”谢檀煜温言相劝，“下次相见，不知何时。”
　　这句话触动了苏璟的心弦，再过两日，自己就要去淮州了。跟这位难得投缘的表哥，可能再无相见之日。江湖之大，万事渺茫，且行且珍惜吧。
　　“好。不过我可不能喝酒。”
　　谢檀煜笑言：“你敢喝我也不敢给你倒，要再睡去就到明日清晨了。误了这良辰美景，可如何是好？”
　　青年男子在一旁看得纳罕，这谢世子看着纨绔，实际为人冷清，很是傲然，还不曾对人如此和颜悦色。莫非得了他的眼缘？这个叫“小璟”的少年生得貌美，堪称造物者的杰作，处处精致却又恰到好处，最为出彩的是他的眼睛，大大的杏眼眼尾略狭长上挑，水润有光，一对卧蚕躺在眼下，不笑亦含有三分情，若是一笑，那必是潋滟无双。
　　沐承康看他一直打量苏璟，幽幽念：“你看着小璟干什么？我告诉你，小璟是我好兄弟，你别想使坏。”
　　“我还是你堂哥呢。”青年男子甩出这一句，转身对苏璟自我介绍道，“在下沐承平，是承康的堂哥，承康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今日听说他交了一个好友，特来相见。”
　　堂哥？承平？是二舅舅的孩子。苏璟眼含笑意，这信息量有些大，如果有一个严厉得管他交友的兄长，这个兄长还是这样优秀，无怪乎承康的情绪反弹那么大。毕竟是青春期的少年，谁的青春不迷茫、不叛逆呢？
　　“客气客气，在下苏璟，很高兴认识你。”
　　“请。”沐承平领着几人到了座位上，桌上还有两位，他一一介绍，清瘦书生是洛时秋，另一个圆脸青年是柳夙彦。苏璟记得这都是谢檀煜口中的江南才子。那两人初见他的样貌，眼神里满是欣赏，嘴上赞叹了一番，坦诚得让他并不感到别扭。
　　一开始，大家都只谈谈风花雪月之事，清谈久了，柳夙彦提议道：“不如我们行酒令，如何？”沐承康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刚刚一句话都插不上，终于轮到他表现了。
　　“可以。”沐承平赞同，他拿着酒杯的手荡了荡，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某人一眼，“今日雅会，不如来点不一样的。终究几位今年都要下场，不如做些应景的诗词歌赋，谁做得不好，就要受做得最好的人的惩罚。”
　　一听他开口，沐承康就知道大事不妙，听到诗词歌赋已然绝望，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苏璟万分理解他的痛，但所谓“死贫道不死道友”：“既如此，我来为各位做记录好了。”完美将自己摘了出去。
　　谢檀煜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苏璟纯良无害地眨眨眼，两人均无视沐承康恍然大悟却又错失良机的沮丧。
　　“此情此景，当不需命题，我先来一首抛砖引玉。”洛时秋沉吟片刻，“陶夭居前流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簇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好诗！”柳夙彦抚掌乐道，“陶兄要是知道你调侃他最爱的桃花为无主之花，一定会气得从瞿京赶回来。”
　　“怕是不能。再怎么说，陶兄已是有官职在身，哪能像以往那样自由来去？”洛时秋有些感怀，“想当年我们四人在一起时，何等肆意！现在独让他一人在京，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他才不会呢！”沐承康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说不会生气，还是不会被小小京城束缚，感到孤独。
　　“最迟明年春天，我们就去陪他了。怎么能让它独览瞿京花？”柳夙彦自信满满，“我也赋诗一首，桃源只在翠山中，影落青泥十里红。自别东苑梅林后，初将烂醉答春风。”
　　“哦？白日诗会没有让你尽兴，今夜却可以不醉不归。为这无边春光，当浮一大白。”沐承平爽快干掉一杯酒，几人起身敬了一轮，苏璟以茶代酒，回敬一番。
　　正在此时，小六拿着纸笔出来，放在一旁的桌案旁，专心磨墨。
　　沐承平放下酒杯，“慕然和修治的诗都很应景，我们兄弟二人也赋诗一首！我弟弟的权当代表陶兄了。”沐承康气愤犹如实质，你会作诗我不会啊，凭什么把我搭上？
　　“哈哈，这也行！平日里陶兄待你最好。今日若不是你的面子，我们都不好踏进来。”柳夙彦调侃道。
　　苏璟看着沐承康那英勇就义的模样，哀叹一声，看吧！靠山一走，一群平日被压迫惯了的小伙伴们就要揭竿造反了。尤其是那位被忽视的堂哥，逮着机会可得劲地欺负，该怎么收场呢？
　　“杨柳千寻色，桃花满山芳。风吹入帘里，惟有惹衣香。”
　　沐承平的话语刚落，众人皆知他起调不高，若是没有意外，苏承康该是接的上。
　　这堂哥有些体贴啊！苏璟暗想，既想要自家兄弟长进，又不忍心下手太狠。可惜这番用意估计不能准确传达给某人了。
　　沐承康站了起来，冥思苦想半天，也不得要法。众人皆有耐心等待，吃吃小食，喝喝小酒，仿佛并不在意他是否做得出。苏璟拿好笔，将刚刚三人做的诗一一誊写上。
　　“小璟，你的字——”谢檀煜站在一旁，半天得出“颇有风骨”的结论。苏璟翻了个白眼，这人一定是想不到赞美的词了。什么风骨？直接说工整不就好了。陈夫子几年的耳提面命才有今天的字正腔圆。而这种写法，显然不符合这个时代瘦金体的审美。
　　沐承康也装模作样地在旁边观看，等谢檀煜离开，小小声请求：“小璟，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好朋友有难是不是该互相帮助？检验我们友情的时刻到了。你快点想想有什么好诗，帮我度过难关。”
　　“没事，你不会直接认了就罢了。”苏璟才不会打扰他们的乐趣，诚恳建议道。
　　“才不要，你不知道我堂哥有多恶劣，他一定会让我回去念书考取功名的。然后关我禁闭，读不好书不准出来。”
　　“这不是好事么？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这有什么好的？我爹已经是朝廷重臣，两个哥哥也入仕，还有一个要应考。再说，当今皇帝不是个好东西，凭什么让我忠诚于他？”
　　苏璟眯了眼：“慎言！”
　　“慎什么言！你不知道我姑姑……”苏璟捂了他的嘴，“别说了，我帮你便是。以后家族秘辛不要对外人言。”
　　沐承康乖顺眨眼示意明白。
　　苏璟清了清喉咙，众人转头看他。“其实，今日在桃花溪旁，承康很是思念他的那位陶兄，一时兴起作了一首诗。当时谢大哥也在。”
　　众人转头看谢檀煜，他笑着点头证明，余光充满戏谑地望着苏璟。
　　苏璟视而不见，继续胡扯：“‘去年三月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承康的思念之情可见一斑，因为他太过情真意切，令我记忆犹新。他不好意思说，我就代劳了。”
　　其余人：“……”
　　苏璟不管其他人的呆愣，只要没人拆穿，这局就算过了。沐承康迟钝地伸出手，比了个怪姿势。谢檀煜笑得整个肩膀抖动，但他到底是忍住了，“刚刚听了几位的诗作，各有千秋。我也来赋诗一首，凑个数。”
　　沐承平回过神：“世子过谦了。” 苏璟警铃大作，世子，姓谢，脑里的信息一下子筛选出来——西州长平谢氏。还好！不是皇亲。
　　他慢慢踱步，道：“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烛月窥鉴，醉人衣溅香。”谢世子的诗为这轮比拼画上圆满句号。这几位都是个中好手，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很难评出高低。沐承平故意放水的诗作被认为水平较低，罚了几杯酒。
　　后来听他们交谈，苏璟觉得自己对江南士林的认知委实过于偏颇。耳听这几位的言论，皆有为民请命之心，对时下政策的敏感，以及对当今朝廷前途的担忧。但正如沐承康所说，他们说得过于隐晦，大家都是聪明人，听过便罢。
　　一直欢闹到半夜，苏璟起身告辞。几人多番挽留，他都一一拒绝，言说家中老人规矩甚严，沐承康和谢檀煜一直将其送到船上。
　　“小璟，我家住菱湖东面，沐家大宅便是。得闲过来找我玩哈。”
　　谢檀煜本想说什么，最终只道了声“注意安全。”
　　苏璟笑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自珍重。”直到船离开，岸边传来沐承康的大吼声……是的，有缘自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