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46、第四十六章 日行一善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昨晚一场春雨，让一片新绿更为青翠欲滴，荡着小船穿行于菱湖，就如穿行在水墨丹青中，格外令人沉醉。
　　“小少爷，你看，香雪海。”
　　苏璟循声望去，只见湖中的一座孤岛满是红梅绽放，染得那片春光格外明媚，远远的幽香扑鼻而来。
　　“昨日不曾注意到，今天倒似竞相怒放了。”
　　小六偏头问：“小少爷不喜欢梅花吗？”
　　“不是，只是想到夫子山上的梅园，该是花期已过。”
　　小六笑着说：“小少爷定是想家了。如果以后我有家了，我也要种很多的花，最好是可以结果的那种，这样即使花期过了，我也可以吃到好吃的食物。”
　　阿夜不着痕迹扫了小六一眼，真是好相似的志向，严重怀疑林少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了这家伙。
　　“那小六要加油了！”苏璟祝福道，“早日找到那个你想成为家人的人。”
　　小六一脸自信，必须的。
　　说笑间，几人到了“吮指鸡”江州总店，里面一楼已是爆满，门外排上长长的队伍。
　　小六见怪不怪，几人很守规矩地排在队伍末尾。“江州百姓真有钱，这么早就来消遣，希望二楼以上还有座位。”
　　苏璟应和一声，看着这古色古香的店铺，心里已经没了违和感。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没什么值得自己操心的地方。看来这次巡查可以早些结束了。
　　突然，嘈杂声传入耳朵，“走开走开，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东西啊？”
　　一个大孩子牵着一个小孩子，衣衫褴褛地站在栏杆外，被靠窗的男子言语驱赶着。小孩子躲在大孩子身后，小手紧紧抓住大孩子的衣袖，眼睛直直地望着桌上的炸鸡腿。大孩子眼灼怒火，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中年男子一脸嫌恶：“什么味儿臭死了，滚滚滚。死叫花子滚远点。”他的儿子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
　　一般这种情况下，大孩子该带着小孩子离开了。但他并没有，只是用眼睛盯住中年男子，那眼神如刀，深藏仇恨，似乎在雕刻中年男子的相貌，将其刻在心里。
　　中年男子越发生气：“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挖掉。”这时他的儿子啃完了鸡腿，故意把骨头扔在大孩子身上，一脸得意。那如刀的眸子染上愤怒。小孩子想去捡，被大孩子死死拽住了手。
　　近几年孤儿增多，围观群众已是见怪不怪。站在一旁议论纷纷：有人说着可怜，有人嚷着太过分了，有人叹道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却无人伸出援手。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小六捋着袖子就要上前，被阿夜拉得一个趔趄。“干嘛？”
　　阿夜不理他，只看着苏璟捡起地上的骨头，说道：“我记得在店中有条温馨提示：为了维护我们共同的环境，请文明用餐，垃圾入桶。小朋友，你不识字吗？”
　　“关你什么事？我儿子怎么吃饭跟你有关系吗？多管闲事！”中年男子大声嚷道。
　　苏璟无视中年人，半蹲下身与小孩平视，继续教育道：“小朋友，不怪你，有这样的父亲想来你的教育也是失败的。但你要知道：你现在欺负的是跟你一样人生父母养的。如果有人不给你衣穿，不给你饭吃，还要欺负你，而你父亲恰好不在，你怎么办呢？”
　　小孩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看着戴白帽子的苏璟。
　　中年男子气急了，碍于栏杆走不出来，指着苏璟骂道：“你个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丑八怪，是不是脑子有病？跟我儿子胡说什么瞎话，我儿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第一，我戴帽子，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要知道长得丑不是你的错，还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
　　瞬间，周围一片哄笑声。中年男子气得脸色涨红，面目扭曲，使他那张原本还可看的黑胖脸显得狰狞丑陋。
　　“第二，我不想与你直接对话，是因为我觉得你已经人心泯灭。而孩子是纯洁的，好好教总会懂得善恶对错。世道如此艰难，如果连最基本的同情心都丧失了，那还是人吗？”苏璟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让一堆看热闹的人再也笑不起来。
　　中年男子还待再说，突感背脊一寒。转头一看，被一双死人眼盯着，顿感尿意上涌。
　　苏璟也没阻止阿夜，蹲下身对着小孩子问道：“哥哥想请你吃炸鸡，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小孩子怯懦地看着他，紧张地把手死死拽住大孩子。大孩子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璟，想一走了之，但弟弟的脚牢牢钉在地上，他咬牙说：“我们进不去。”
　　“如果这家店以贫富取人，不开也罢。”
　　“对对对！”小六跑过来，“我们已经排好队了，他们敢不接待，我拆了它。”
　　这边的骚动早已惊动店主，刚刚一直没有机会表现，闻言立即站出来为自家店正名：“各位各位，来者是客，本店均是一视同仁。今日这位少侠仗义执言，本店一向敬重良善之辈，今日这位少侠一应费用均免。”
　　人群中爆发一阵喝彩声。排队时，前面的人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顺利地点好餐，来到了二楼。
　　二楼并未满座，小孩子的东张西望，一双眼睛透着想吃，好想吃，看得苏璟莞尔。大孩子极力镇定，老实跟在后面，尽力抬头挺胸。
　　小六找了个隐蔽的好座位，正朝他们招手。苏璟自然入座，看着局促的大孩子，那牵着小孩子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让他想起林渊，他指指座位，“坐！别怕弄脏它。”
　　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大孩子迅速坐下，屁股一陷下去惊得他立即弹起来。小六偷着乐，跟他当年反应一样，好样的！
　　苏璟没有笑，只是看着他。小孩子倒是一坐下就不愿意起来了，好奇地用小屁股磨来磨去，他很喜欢，有些雀跃地蹦了几下。大孩子勉力镇定，终于坐下。
　　“你们是亲兄弟吗？”
　　“是。”
　　“多大了？还有亲人在吗？”
　　“我今年16，弟弟9岁。爹爹被征发去峪北修长城，没多久就死了。娘亲伤心，带着我们兄弟俩过活，劳累过度，也去了。大伯收了我们的屋子，又占了我们的地，我们就来州府乞讨。”
　　他的陈述没有悲伤，显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苏璟并不在意，这些年救助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对这人世间抱有敌意的大有人在，这孩子单是这样已是不错。
　　“哦，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投军！”大孩子眼里迸射出激烈的光彩。
　　“你年纪不够吧？”小六一盆冷水泼了出来。
　　大孩子牙齿紧咬，一言不发。
　　小六猜测道：“该不会你打算一直乞讨到从军年纪为止？”
　　大孩子狠狠瞪了小六一眼，不是被拆穿的羞愤，而是被误解的难堪。
　　“我会挣钱的。”
　　这时，小二把食物一一送上，谈话告一段落。大小孩子的眼睛落在桌上的鸡米花、鸡腿鸡翅鸡排、汉堡包、煲仔饭、蛋挞、桂花蛋糕、桃花蛋糕、蜂蜜柚子茶、双皮奶……
　　“你们点的东西齐了，请慢用。”小二笑眯眯退开。
　　苏璟拿了桃花蛋糕，一杯蜂蜜柚子茶，招呼道：“吃吧，饱了肚子再说话。”
　　小六拿着鸡翅，阿夜抓了杯柠檬茶，小孩子怯怯地伸出手，抓了个大鸡腿，瞅了瞅大家，见没有人看他，异常凶狠地啃起来。大孩子咽了咽口水，抱着米饭疯狂吃将起来。
　　犹如蝗虫过境，桌上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减少。小六又去点了两次单，才堪堪止住。
　　“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吃饱喝足了，大孩子的态度缓和下来，“我叫厉阆，我弟弟叫厉小宝。”
　　厉小宝用纯然好奇的眼睛打量这个请他们吃饭的好心哥哥，他是怎么做到戴着白色帽子吃东西的？
　　苏璟险些绷不住神秘高人的人设，“……”他也觉得好烦啊，那么大堆的鸡翅放在面前却不能啃，只能吃吃点心喝喝水，斯文得跟个娘们儿一样。
　　好想吃，可是还要保持高冷，“你可以卖身，但你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想找工作谋生，显然别人并不愿意用你，因为你带了个累赘。”
　　厉阆脸色难看，没有反驳。那些人不愿提供两份口粮，虽然他说他力气大，可以做两份伙计。
　　“哥哥说小宝不是累赘。”稚嫩的童音响起。苏璟心里软萌软萌的，倾下身，与小孩子平视，“小宝当然不是累赘。在你哥哥的心中，小宝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所以宁愿乞讨，也不放弃小宝呢。”
　　厉小宝脸一红，有些小开心，他羞羞地捏了捏手指。苏璟心里软软的，抬头对上大孩子，“如果你到了年纪从军，你的弟弟就没人照顾了。”
　　厉阆想说自己会把从军的钱都给弟弟，但他知道这是下策，小宝最终还是了无依靠。而现在他们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
　　“我可以提供给你们住宿，让你们学习。希望你学到本事后，不要成为我的敌人。”
　　厉阆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有代价？”
　　“代价？有！”厉阆闻言神色一凝，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希望你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对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
　　苏璟忍不住无声笑了，今天又当了一次白莲花。“小六，带他们俩去找秦叔，据实以告。”
　　小六的脸垮了下来，“小少爷，我才刚出来。”
　　“那阿夜去？”
　　一看阿夜的脸色，小六机智应了：“我突然觉得这个任务非我莫属，还是我去吧，保证完成任务。”
　　说着起身，领着大小孩子下楼，厉阆转头突然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璟忍笑道：“不用感激我，我的名字叫雷锋。”说罢哈哈大笑。
　　厉阆一脸狐疑，牵着小孩子随着小六去了。路上小宝抠了抠兄长的手心，小声道：“哥哥，我看到了，那个哥哥是神仙，长得可好看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