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45、第四十五章 菱湖偶遇

　　夜晚的菱湖并不宁静，近处船桨划水的潺潺声与远处画舫的弹奏嬉笑声遥相呼应。唯有细雨无声，在高挂的灯烛下晕出浅浅的光晕。
　　苏璟撑着一把油纸伞，摘下的幕篱放在一边，静坐在船头，脚自然垂下，时不时与湖面亲密接触下。
　　老船工摇着橹，好心劝道：“小少爷，外面下着雨哩，进来避避吧。坐在船头怪危险的，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不得了！湖水深着呢，下面还有好多淤泥，很难爬上来的。”
　　苏璟回头笑笑：“谢谢老伯。不必担心，我就看看风景。”
　　“有啥好看的呢？岸上的都看不清咯。”
　　苏璟不搭话，他也在回想：最初他是为什么坐在这里的？哦，是跟阿夜置气来着。吃饱喝足想睡觉本是人之大欲，而这人却说什么“烟花之地不宜久留，何况过夜”，还搬出林渊来。
　　他只好乖乖就范。
　　为了表示自己对他老是拿某人当令牌的不满，坚决不与其同在船篷下，然后就只能坐在船头了。而那满心的懊恼竟然被这细雨朦胧的夜色一点点抚平，也是玄妙了。
　　渐渐地，他们的船经过一只画舫，船上丝竹悦耳，宴会正酣。苏璟仰头看过去，雕梁画栋的高大游船极致富贵，与之相比，自己坐的蓬船就像一苇浮叶，正从它不远不近处飘过。
　　错落间，不经意与一双眸子对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疏朗如山涧明月，傲然有风雪之姿，与背景处的灯红酒绿靡靡之音格格不入。不合时宜地，苏璟感慨习武果然能使人耳聪目明。如果是以前，他的眼睛大概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如今却能将这个俊朗的美男子清晰地尽收眼下，甚至能看到对方的眼底点点染上笑意。
　　出于礼貌，苏璟也微笑致意。对方明显愣了下，继而笑意扩大。
　　“春寒料峭，小少爷，进去吧。”苏璟愕然回首，不知何时阿夜已经站在身后。
　　笑意来不及收敛，想故意板着脸的苏璟：“……”
　　好吧，早就不生气了。顺从地爬起来走了进去，脚底已湿，苏璟运起好用的内力开始烘干机工作。
　　阿夜不带表情地看了船上一眼，也钻进船篷。
　　而此时的楼船上，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醉醺醺地跑过来拽住俊朗男子：“谢兄，遍寻不见，你竟是躲在这里来了。走走走，今日承济王设宴，你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男子嘴角一挑，傲慢尽显，再也没有半分正气：“不过是躲躲闲，怎就得你如此埋怨？”
　　“我说错了！说错了！佳人在怀，温香软玉，莫非——”锦衣男子狡黠道，“逍遥阁的姑娘不合你心意？”
　　谢檀煜不语，微有些被戳穿的不耐。
　　“哎哎哎——我懂我懂——”锦衣男子拖着调子，指着他笑得一脸□□，“哈哈谢兄，这逍遥阁的姑娘美是美，就是缺了点味道。改明儿个，兄弟我领你去红潇馆，那里的十二金钗各个绝色，姑娘滋味特别不一般……”说着，舔了舔嘴，完全是个色中饿鬼。
　　谢檀煜心下厌恶，脸上带着不愉：“是吗？再好能好过京都的双姝阁？”
　　“谢兄，各有各的好。”锦衣男子似是习惯他的傲慢，无视他的不悦，涎着脸回道。
　　“哦？”尾音上调，“看来黄兄你是个中好手了。”
　　“不敢当不敢当，但说到品美一途，兄弟我颇有心得……”两人言谈间，走入船舫。
　　这边厢，苏璟上了岸，和阿夜一起拐进巷子，踏入一个低调不显的院子中。
　　“小少爷回来啦？”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自屋中奔了出来。后面即刻传来呵斥声：“跑什么！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小少年吐了吐舌头，止步慢行。
　　“五叔，不怪他。今儿一天没跟小六见面，他定是想我——”说着从身后神奇地变出一袋东西，“带的宵夜。”
　　小六“哇”的一声接过，拿在鼻子上一闻，惊喜道：“百味观的鸭脖鸭掌！小少爷，你人真好。”迫不及待地拿出来啃了一口。
　　秦五一脸惨不忍睹，他就不明白阁中那么多好手，林少怎么偏偏换了个吃货跟着小少爷？
　　“好吃吧？我特地从嘴里给你省出来的。是不是好感动？”
　　“唔唔唔，尊的素好感动。”
　　终于发现了一个优点——好收买！但是对于敌方来说也好收买。调教之路还很漫长，秦五顿感头疼。
　　“五叔，现在方便的话，我有事和你说说。”
　　秦五正了神色，随同苏璟到了书房，阿夜寸步不离。
　　“今日我观留仙居、清风阁、红潇馆，三者经营良好，可以告诉有财哥在季度分红里给他们奖励。另外，有个人你可以去接触下，胡帮帮主胡云飞，此人身有匪气，绝非一般易与之辈。跟他打好关系，合作之事再待观察。”
　　秦五一一应是。
　　“另外，我有个想法：清风阁走的是高档雅致路线，一开始我们本来设想的是吸引中上层人士，只要有武功内力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听有价值的消息。但今天看到胡运飞的时候，我猛然意识到，有些人不大喜欢在此消遣。既如此，我们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将原先有意思的故事办成戏剧表演，弄得热热闹闹的。”
　　“而之前那些走平民路线，接地气的茶馆酒肆，也可改善一下，将说书人讲故事这一项加进去。这样不仅可以从市井百姓、江湖人士得到消息，也可以掌握民生百态。”
　　“小少爷这是想雅俗共赏？”
　　苏璟颔首，“如果像写书人、说书人等由我们暗中引导掌控，部分时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煽动舆论。”当今皇帝做太子期间，在江南士林很有威信，江南学子几乎都站在他那一边，有很大的舆论助益。今天的赵兄只是脑残粉之一，若不瓦解这部分人的忠心信仰，以后会徒增不少杀戮。
　　秦五纠结着问：“小少爷说得对。恕属下孤陋寡闻，我单知道百戏和九部伎，编的故事和唱的小曲，这戏剧又是什么？”
　　“……”呃，顺嘴一说的苏璟一阵尴尬，对戏剧的了解还是来自高中课本，晚自习放的视频，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让他真正说出个子丑寅卯，简直是难为他。
　　“就是在一个舞台上，布置一些景致，演员在上面将故事情节通过对白、唱词表演出来，有需要时还可以上演全武行。”苏璟干巴巴地解释，看到众人不甚明了的神情，“这个我再仔细想想，回头再写计划书。”
　　秦五痛快应下，“行，我这就传话给有财他们，让他们调查下，等你计划书下来就尽快安排。另外，林少那边……”
　　“嗯，我跟他说就行。对了，明天我带着小六出去转转。”
　　秦五拧了眉：“小少爷，恕属下直言，小六刚刚跟了你，还需要再教教规矩，上次就是他的疏忽，让你差点走失。”
　　苏璟汗颜，上次那个事就是个乌龙。他能说是自己被江州繁华迷了眼，指使小六买这买那，结果被人流冲散，差点迷路么？不能！实在太蠢了。“明天我继续走访，但是巡查的是‘吮指鸡’，我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选。”
　　秦五无言以对。如果小六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他和“吮指鸡”擦肩而过，该是多么暴躁！
　　苏璟一看秦五的脸色就知道他不会阻止。“吮指鸡”其实是他结合现代的德克士、肯德基的经营理念，做了改版的古代炸鸡，当年还没有辣椒，只有在口味偏淡的江州作为第一个试点。肉夹馍式的汉堡包，外层干脆、内里酥嫩，各种烘焙糕点、饮品、各式香酥炸鸡，后来更是有番茄酱、土豆和辣椒的加入，红遍大江南北，算是他自身产业的一环。
　　很久以前，苏璟就在想自己该做什么事业，结果想来想去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美食。大榮朝本朝美食种类繁多，非常具有地方特色，只是大多都是小门小户独家经营，纯手工且不重视包装，难以推广。于是特地办了千味阁这一高逼格的招牌，相当于上辈子的美食商场一类，凡是千味阁承认的美食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美味，相当于给美食盖上认证标签，将手艺人发展成自家员工，扩大美食团队。
　　为了打出影响力，特地用前世的美食做法搭配特有原料——特制酱油、料酒、辣椒、咖喱……，找了合伙人制作几样新美食，如火锅、卤菜、棒棒鸡、烤鸭等。又找了当朝名流当裁判，举行各地的大厨比赛，给予丰厚的奖励。这方面卢灵王在此居功至伟，做好宣传后，年年举办倒是积累了一定的社会公信力。这几年东奔西走，总算颇有成就，再来就是岁月的沉淀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
　　晚上躺在床上，想到好久没见远叔、兰姨、林渊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又想到小四走了换了小六，秦叔对活泼好动的小六很是操心，希望小六呆的时间长一些吧。话说林渊怎么老是换人呢！脑子里思绪纷呈，越想越飘，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阿夜下来给他掖了掖被子，望了许久。到外屋正好与小六视线对上，点了点头离去。
　　翌日一大早，苏璟照常起来练武，跟阿夜对招拆招后，出了一身的大汗。小六备好水让他洗漱完毕，到客厅时，李大厨已经做好美味的早餐。
　　几人入座，苏璟吃得心满意足，赞美道：“还是李叔的手艺好！若是在我店里，绝对是个首席。李叔，虽然我舍不得你，但你在我这里实在屈才，真不打算去溢香楼么？”
　　李大厨搓搓手，憨憨笑道：“小少爷，瞧你说的，只要你不腻了老李我做的饭菜，就是伺候你一辈子吃食我也愿意。”
　　“那可不行！”小六抗议道，“李叔你还得回去陪李婶儿呢！”
　　秦五斜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专心吃饭，规矩点！
　　苏璟哈哈大笑：“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李叔，你也跟着我好几年了，一直随我奔波在外。咱回南越时，可不就要给你和婶子留点时间么！我不能当妨害夫妻相聚的棒槌。”
　　小六傲然回敬秦五，看到没有，小少爷就是这个意思。
　　秦五心塞地一口咕噜下碗中的鲜蟹粥。
　　一席话说得老李窘迫不已。“这这这，小少爷是嫌老李了么？”
　　苏璟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怎么会？实际上我出门在外，家里人最是操劳我的饮食。上次濮师傅，呆了三年，我就让他去酒楼了。因为一个人的发展，不应该囿于狭小的天地，还应有更广阔的空间。让更多人吃到自己做的美味，才是一个名厨该有的追求。现如今你也照料了我三年，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老李感动地垂首站在一边，做厨师的谁不希望伺候小少爷啊？那个老濮他知道，伺候了小少爷几年后，厨艺突飞猛进。当年林少选拔时，自己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这个位置。短短三年，小少爷的一点点拨，就让自己在厨艺上受益匪浅。更何况，再也没有比小少爷更和善的人了。
　　“老李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小少爷你的期望。”
　　阿夜在一边望天状，难道不是吃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