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44、第四十四章 榮文帝

　　瞿京大内皇宫紫宸殿
　　“你说他们毫无联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悠长的语调。
　　跪着的黑衣男子额上冒汗，低着头尽量镇静：“属下派人分别驻扎南越雲州、青州、禹州，‘花想容’是青州蓝家老三的二公子蓝梦云所有，此人师承西沣岭名士陈景生，又与司徒家嫡次女成亲，虽是一介商人，却也成当地新贵。”
　　“而常威镖局，是江湖范家堡大公子范剑的产业，很早就起家。近些年扩大产业，为了做到京城，他们搭上了卢灵王的
　　线，给卢灵王送了一个美貌女子温芳华，颇为受宠。”
　　“美家家具，是雲州大户郭万山的产业。因为靠近沿海，主要吸收胡椅的优点，重新设计的便利式坐卧具。郭万山的丈人是雲州太守王俸忠，他的产业之所以发展那么快，这位丈人居功至伟。”
　　耳边传来踱步声，“陈景生？朝廷三请四请的不见动身，倒是教了个好弟子。还靠上司徒家，有这个实力；范家是江湖大家，傍上四叔，也有这个实力；美家家具，背后是王老头，又会打点上下。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你告诉朕，为什么不到十年，几个纵横全国的商铺都是起源南越？嗯？巧合？”
　　明黄色的袍角停驻在眼前，黑衣男子身体僵硬，将头埋得更低，极力沉稳道：“属下再查。”
　　“查是要查的。”男子顿了一下，“但是玄一，你要知道，朕的耐心有限，不希望听到这种表面报告，而是能看到真凭实据的东西。”
　　“属下领命。”
　　“朕要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黑衣男子额上的汗水滑落，滴落在地毯上迅速被吸收，他绷紧了皮：“回陛下，并无消息。”
　　“呵，废物。”明黄男子，既榮文帝刑少昊冷嗤一声，重新回到上座，贴身太监鱼公公给他沏上茶，劝道：“陛下，这是上好的雨前春尖，嫩着呢。”
　　他接过，品了一口：“不错，色淡而醇香。宣下一位吧。”
　　“喏。”鱼公公使了个眼色，玄一退下。下面的小太监心领神会，不一会儿，另一个紫衣男子跪于堂下。
　　“启禀陛下，紫一谨遵圣旨，派人紧盯近几年兴起的行业，幸不辱命。查出他们最早的供货源，最终都出自南越隆兴船运。”
　　“哦？又是南越？”刑少昊坐直了身子，“细细说来。”
　　“是。近年来，民间各地出现的西红柿、番薯、辣椒、黄瓜、菠菜、土豆等新生事物，供货源天南海北均有，但他们最早都是由隆兴船运带来的。我们猜测：隆兴船运一定掌握了我们现在不具备的造船技术，以及一条可靠的海外航线。
　　“而开遍全国的乐行车马行，是显州车马匠人鲁聪最早发明的，后被当地大户傅思卓买掉，并高薪雇佣鲁聪。这人很会打点上下，家族中有人做官，就是御史大夫傅敏言。其中橡胶这个原材料主要来自罗滇国和南越等地，百姓多种植此物换取钱财。”
　　“而棉花，这类种植在天气干热、光线充足的地方，如江淮平原、江汉平原等地。”说着，紫一小心地吞了吞口水，“因为利益过于巨大，隆兴船运不敢独占，曾经上表青州太守毕守全，希望由朝廷接手，他们负责货运。但青州太守乃是豫州陈留林氏的僚属，并未上报，想要独揽，又被其他世族盯上，蕙州弘农秦氏、崤州鲁南祁氏、燕州涿阳万氏都不是好相与的。隆兴船运与他们签订合约，提供货源和种植方法，而世家大族负责出土地人力种植，销售。后续又被另一拨大族加工上市，市场上棉基本取代麻，成为百姓的日用品。”
　　茶杯搁在桌上的声音分外刺耳，所有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呵，好！好！朕真是养了一群好臣子。”刑少昊气得直接嗤笑出声，深呼吸几口，半晌才道，“你继续说。”
　　紫一喉咙发紧：“棉制的衣物轻薄保暖，已经列入军需品。”
　　“碰！”茶杯掀倒在地，破碎成片，所有人噤若寒蝉。
　　“军需品？好一个自产自销，财源广进的法子。兵部、户部、工部整天跟朕叫穷合着都是演给朕看的。关起门倒是会拿朝廷的钱贴自家主子的腰包。”
　　“陛下息怒。”紫一以头伏地。
　　鱼公公缩着肩，什么也不敢说，直到刑少昊自己调整好情绪，“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还有玻璃制品，也是他们从海外运回来的。另外的一些调味品、特产等，属下都写于这张纸上，陛下过目。”
　　鱼公公下台阶拿到那卷纸，恭敬递给皇上，刑少昊认真读过，他没有发火，只是神情越来越冷，嘴角噙着的那抹笑越发上扬，鱼公公知道，这是怒到极致了。
　　良久，他放下那卷纸，“隆兴船运？下次南巡什么时候？”
　　“陛下，今年秋季南巡。”
　　“秋季？听说南越的秋季正是好时候，就这吧。”
　　鱼公公惊愕，南越瘴气弥漫，且是未开化之地，民风彪悍，帝驾亲临怕是不妥。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也没有试着劝阻，应了声喏。
　　刑少昊摆摆手，用手指捏了捏眉心，跪下的紫一识相地徐徐退下。
　　“给紫一奖赏，赏绸锦布匹一百，黄金千两，官职……”突然意识到紫一隶属暗部，“等以后转明，再行封赏。让紫一派人和玄衣交接，南越之事，让紫衣队正式接管。至于玄衣队，另有任务。那个青州太守，哼，宣齐素觐见，其余人都退下。”
　　“喏。”鱼公公领旨。
　　齐素本在外面候着，闻旨整理了下穿着，跟着进来下跪觐见：“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齐素恭敬地垂手站好，静候吩咐。
　　刑少昊直言道：“爱卿，自朕登基已有四年，但这四年来，一直有件事让朕耿耿于怀，不得安寝。”
　　“何事惊扰陛下？微臣愿为陛下解忧。”齐素忠心表态。
　　刑少昊冷笑：“朕的好侄儿——刑渊。”
　　齐素惊得失了礼仪，抬头否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拖惠能那个老秃驴的福，深中‘千丝’而不死，比他那个中了‘万缠’的哥哥可强多了。当年他一回京，就呈上历时六年为先帝先后亲自书写的祈福颂愿的万卷经书，一派赤子之心，不争、不苦、不怨，尽是平和与宽恕。深得先帝先后的喜爱，差点坏了朕的好事。”
　　“但他已经痴傻，当年失踪之时，臣当即派了多方杀手追击，他们亲见他落入淮江，众所周知他并不会水，落水绝无生还可能。且失踪一事事后查明确实是被拐卖——”齐素的话猛然停顿，被刑少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模样震到噎了声。
　　“痴傻？”刑少昊的语气上调，想起那个被亲外祖父设计落水后，连续七日高烧不断，李院首断定痴傻的少年。那个在大雪天赤脚玩雪，被自己亲自试探险些丧命尤不自知傻笑的少年。想起潜伏在前太子府谍者传来的日常中那个智障如幼儿的少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呵！朕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欺骗。一个真正痴傻的人能逃过大内的追捕，江湖的绝杀？能安全无恙地活到现在，给朕添堵？朕的好侄儿，可是一点都不傻。”
　　齐素调整了下情绪，镇定问道：“陛下，何以肯定现在作妖的就是此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就不能断定他死了。所以朕在护国寺的布防，从未松懈。果然，先皇重病之时，有一拨人设计暗中带走那个废物。”说到这里，邢少昊眼睛眯起，噙着笑意，“朕开始以为，是前太子余孽作祟，后来实在想不出朝中哪位大臣敢站在他那一方。而且时隔五年，执着要救他的，想来想去就只有我的那位好侄儿了。”
　　齐素心思一转，马上串联了整个事件，捧道：“陛下英明。可惜废太子情根深种，自裴侧妃走后就了无生志，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竟选择回转，在侧妃墓前撕毁和离书，要求他死后和侧妃入皇陵合葬。如果他还活着，将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棋子？他活不了！我这没出息的皇兄，这辈子就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作为新任皇帝，前太子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做兄弟的我怎么不去满足他呢？可他的儿子刑渊，实在太沉得住气，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几年了都不再出手。让朕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老巢。”刑少昊颇为遗憾道，他这人有个毛病，哪里吃了亏就要从哪里找回来。
　　“想来现在陛下已经知道他的老巢了。”
　　刑少昊傲然道：“近几年波动最大的就是南越，十有八九他就藏身在这里。南越可是刑渊的封地，他在那边称王名正言顺。朕很奇怪，为什么他都没有动静？”
　　齐素迅速赞道：“陛下继位以来，筑东都扬国威，修长城固边防，通运河利行商，巡四合显昌盛。他称王，不过显出他的无知短谋，死得更快而已。”
　　一席话说得刑少昊龙心甚悦，脸色逐渐缓和。“朕岂会在意那点点名声？”刑少昊不屑道，“朕暂时不动这些商业，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现在樾祗人才是朕的心头恨，等朕腾出手来，不管他与那些世家贵族牵扯多深，总有一天，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樾祗人不敬陛下，撕毁条约出尔反尔，实在该死。能得陛下御驾亲征，实在是他们的荣幸。”齐素知道这位陛下雄心壮志，势必御驾亲征，只管恭维就好。且早对朝廷世家大族不满，有心连根拔起，一直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如果刑渊真的造反，这些跟他有所牵扯的世家势必会土崩瓦解，但他偏偏蛰伏，“陛下不必忧心刑渊，既然他跟商业有关，又不肯冒头，只要兵权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凭他一个商业末流，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刑少昊赞赏地看他一眼，“朝中庸人甚多，还是爱卿深知朕意。目前执掌南越的大将军是戚尚武，此人是高邵华的门生。”
　　“此人不妥。”齐素谦虚进言道，“高丞相未致仕前，一直对陛下继承皇位颇有微词，支持废太子。若是让他的门生担此大位，恐生变数。”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陛下需要一个跟朝廷各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牵连，一路由陛下提拔，又对陛下忠心的人坐镇此地。”齐素建议道。
　　“左翊卫江慎行。”
　　齐素恭敬回道：“臣也想到此人，前面的条件他都符合。没有靠山，他的荣辱都寄予陛下之手。且陛下于他有恩，此人又一向知恩图报，可当此重任。”
　　刑少昊欣然应允，“青州太守毕守全，在任多年，地方治理也卓有成效，该让他回京享享清福了。”
　　齐素一听这话心里敞亮，这是要明升暗降：“近几年寒门仕子异军突起，那个谢无雪就不错，可惜他仕出南越。”
　　“朕记得他的同期里有个叫韩冬生的，也挺有本事，此人性情耿直，刚正不阿。”
　　齐素心里一阵狂喜，说话却更加谦虚：“冬生乃臣门生，虽如陛下之言，但不知变通，常常惹恼于我。”
　　“朕看着就好，就他吧。”一锤定音。
　　齐素退下后，鱼公公进来伺候，正值傍晚，小心问道：“陛下，今日让哪位娘娘伺候？”
　　刑少昊想到什么，心生不快：“让薛美人伺候就是。”
　　“喏。”鱼公公得了准信，低头退下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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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BOSS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