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3、第三章 异世孤魂

　　深夜时分，明月静静地把光辉铺满大地，青山环抱的小山村不见白日的喧嚣，就连聒噪的蝉也偃旗息鼓，风也悄悄，云也悄悄。
　　床上隆起的一小坨，外露的小手紧紧握住，蹙起小眉头微张着嘴，不安稳地努力想清醒过来，他似乎陷入梦魇中。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几秒，苏璟突然睁开了眼，茫然地望着帐顶，半晌，他用手遮住了眼。
　　往事并不如烟，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突然造访。来这个世界已经五年多了，昨日种种仿若前生，可他依旧忘不了——那时的他固执地坚持寻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爱人，三十好几不结婚，让老父老母伤透了心；好友就小猫三两只，就那三两只好友婚后也渐渐地疏远了些；混迹IT行业多年，精心策划的网游还没上市自己就蹬腿了……
　　这么一想，他前生还是挺失败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始终愧疚。现在只能安慰自己救人而死应该会有福报，政府多少会照顾自己的父母，他不也没有喝那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得以带着记忆复生吗？
　　犹记得自己从屋顶救了那个小女孩后，还来不及救她母亲，就被洪水卷走，那种泥沙混合堵住所有呼吸的窒息感，在这个身体上清醒时依旧明显。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是窒息而死的。
　　苏璟眯了眯眼，对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儿动手，总逃不开那些人，是当年的王爷，如今的太子，还是当年的王妃，如今的太子妃？不论主谋是谁，这两个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个身体的母亲，那个绝代芳华的女子，记忆总是会定格在她温柔的抚摸，滚烫的泪水，隐忍的恸哭，以及最后长情的告白，
　　“哥哥，我好恨，真的好恨好恨，可是长闵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没有心的人，还怎么去恨？我的璟儿，合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他已经没有爹了，我不愿他的人生，还被仇恨填满，唯愿他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这个女子，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她的爱人，即使是仇人，也不得她一次回眸，她追随所爱跳下无底崖，留下他们的孩子，从此远离权利是非，浪迹天涯。
　　好傻！
　　苏璟心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这来之不易的二次生命，他一定会好好珍惜，活得自在。但逃避从来不是自己的性格，如果没有意外，自己的仇人将会成为封建王权的掌权者，自己同他们斗无疑是蚍蜉撼树。而这个时空，地理上，除了母亲河黄河还是他认识的那条，其余都不是他熟识的样子。历史发展上，大致同自己的时代一致，无秦有汉，东汉末年分三国，三国后分魏晋，之后就像脱缰的野马，直接进入五国乱世，刑太祖横空出世建立大榮朝，自己寥寥可数的历史知识也不能占到先机。
　　思及此处，苏璟冷笑，但皇帝这个位置，从来就不是好坐的，风水轮流转，如果上位者自己作，就不怪他要搞事情。
　　哎，说到底，还是要提高自己的实力。文上面，已经拜了名师，古文化源远流长，自己还需要学很多，起码以后出个主意不至于被人认为“智多近妖”；商方面，还得考察，此地类似于华夏的沿海地带，自己生活的地方山地居多，多民族聚居，农业为主，不知道造船业进展到什么地步，开拓航线了没有；武上面，苏璟的脑子一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还要闻鸡起舞……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如果收个衷心的小弟就不用练武了，有事小弟服其劳。小弟，小弟，猛然一惊，他似乎把某事忘了。
　　掀被下床，趿拉着鞋摸索着向前走，穿过堂屋，看着自己的房间晕出灯光，苏璟不由得有些心虚，小心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霎时，床边撑额打盹的男子回过头，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睡意。看到苏璟，他迫人的视线随即消散，“小璟半夜起来，可是想起自己守夜的承诺了？”
　　苏璟没反驳，看着床上已收拾齐整的人，侧着脸不大看得清，问道，“嗯，远叔，他怎么样？”
　　小孩儿这么老实，苏宁远也不好呛声，“如果熬得住发热，就没什么大碍。”
　　苏璟半搭着身子，把他脑门上的毛巾取下，又摸摸他的额头，不是特别烫，一摸脖子，全是汗水，看来在散热了。回过头，对苏宁远说道，“远叔，你去睡吧，我来看着他。”
　　……
　　苏宁远干脆利落地抄起他就走，教训道：“小孩子就该有小孩的样，逞什么能？远叔在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苏璟尴尬死了，不敢多话，苏宁远的大手还在他屁股上呢，一动就拍他，简直够了。
　　哼，睡就睡，睡觉谁不会？
　　翌日，苏璟睡到日上三竿。也没纠结今天没被苏宁远拉出去操练的事，穿好衣服跑到隔壁看了看未来小弟，很好！已经不发热了，汗湿的被子也换了，比昨晚的轻薄许多。跑出去跟兰姨打了招呼后，就自顾自地洗漱。
　　苏兰看着小孩儿一会儿拿着自制的牙刷蘸青盐刷牙，一会儿打水洗脸，有模有样的小样子，心里发笑，把药筐子搁在身上，拣着药材，问道，“璟儿昨天怎么说服那个夫子的？”
　　苏璟放下洗脸布，“我写了一首诗。”
　　“哦，什么诗？”苏兰好奇。
　　“雨后龙孙长，风前凤尾摇。心虚根柢固，指日定干霄。”苏璟念道，“我见夫子那里有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山石点缀，很是雅致。想来是个品行高洁之人，但夫子并非没有济世思想，就投其所好了。”
　　苏兰追问：“若有济世思想，缘何刘县令重金请他，他却不理？大榮朝许以高职请他出山，他竟不应？”
　　苏璟嗤道：“那刘县令脑满肥肠，品行不端，用金钱诱惑名士，就像给凤凰喂死老鼠一样，理他做甚？”他将水倒在院子的蔬菜地里，拿着苕帚扫院子，接着说道，“大榮朝以从八品的博士之位待之，且不说职位大小，单是朝廷派人来请，找了个小太监宣宣旨，真的重视人才不说三顾茅庐，至少也要让人看到诚意，以陈夫子之才，必定不会屈就。”
　　“你这只能说明他恃才傲物，不能说他有济世思想呀？”
　　苏璟无奈地解释：“因为他学的是儒家啊！”这个时代也有儒家。本来以自己有限的历史储备，知道大榮朝完全不在中国朝代史中，已经很绝望了，没想到历史的发展总是惊人的相似，偶然中也有必然，多少给了自己一些安慰。“儒家这拨人再怎么清高，也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哪里舍得还没入仕就归隐山林？”
　　……
　　“兰姨，你这么看着我，好吓人。”一回神，发现苏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里惊了一跳，顺嘴溜出这句话。
　　苏兰放下药筐子，走了过来蹲下，摸摸苏璟的头，“璟儿真是聪明，兰姨很高兴，只是璟儿还小，不必如此急着长大，读书习武都不着急，兰姨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知道吗？”
　　苏璟心里一震，慧极必伤，自己竟让她担心了。既然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己魂穿的事实，就更应该像个真正的孩子，不必小心翼翼，放开些过好今生。
　　微低着头，苏璟答道：“璟儿知道了。”
　　苏兰接过苕帚，“先去吃早饭吧。”
　　吃完早饭后，苏璟拿着书走进卧室，看着床上的人侧躺着睡，出去打了盆热水，把洗脸布放进去浸湿，挤了挤水，爬到床上给他擦脸。
　　仔细瞧瞧，这人长得挺帅气的，可能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没有这个时期少年该有的婴儿肥，五官更加立体瘦削。斜眉入鬓，不像昨晚那样紧紧蹙着，鼻梁高挺，嘴唇较薄，紧紧地抿着，看着怎么像混血儿。
　　苏璟忍不住笑了，继续擦脖子，不知道有怎样一双眼，该不会是绿色的吧？在这里虽然也有五官深的人，好像都是黑眼珠。陷入脑补大业的苏璟继续把露出的手擦了，盖好上身后恰巧与一双眼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