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2、第二章 大容村苏家

　　大容村地处雲州孟县以南，兖水河流域，背靠西沣岭支脉虎形山，是一个汉族奚族翎族依族等杂居的村落，约有120户人家，虽然风俗各不相同，却奇异地融合，每每逢年过节都是一大盛景。容是本地大姓，其余多为外迁姓氏，除了种地的农民外，大多是手工业者。
　　酉时三刻，虽说下过一场骤雨，天气仍旧潮热，许多村人都在自家院门口纳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女人们手里也不闲着，有的剥着青豆，有的拿着大蒲扇，男人们有的喝着大叶茶，有的抽着水烟。
　　村中规整好的土路到处都是水坑。苏宁远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让疾风缓步前行。
　　“哟，苏家小子回来啦！”一中年妇女遥遥地向这边招手。
　　“回来了，三婶子。”
　　“哎，去了大半天，事情咋样啊？”
　　“成了！”
　　“成了？这可是大喜事，了不得啊！”几个妇女瞬间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属三婶子的声音最大。
　　“二叔，二婶，五婶。”苏宁远一一问好，并未多做停留，驾车离去。
　　“苏家，苏家……”二叔吧嗒着水烟，莫名感叹。
　　二婶附和着：“是啊！日子过得宽裕。苏家老大在县里做武术教练，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呢，苏家二妹女红做得好，单看他家小璟的穿着，样样都精致，还会点医。如今小璟又被陈夫子收了弟子，这前途想来也是不差了。哎，我家臭小子咋就没这个运道，被陈夫子看中呢！”
　　“呵，读书这事也靠天分的。我家也不争气呐！”三婶也接了嘴，两个女人一阵长吁短叹。
　　“苏家这一家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个顶个的好看，老大英武俊郎，二妹端庄贤淑，这小璟小小年纪，便如金童下凡，玉雪可爱。”
　　“小璟可不是他家的。”五婶反驳。
　　三婶不在意道，“那孩子拎得清，养恩重如山。不会因为这个生分了。”
　　“可惜呀，就是命不好！”五婶拉长调子说道。
　　二婶惋惜道：“也是，苏家老大几年前，一个人来到咱村，就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两兄妹，以慰苏家二老的在天之灵，还发誓说此生若不得家人团聚，便终生不娶。”
　　二叔吧嗒着烟，不赞同：“太毒了！”对男人来说，不能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个誓言实在太毒。
　　“幸好佛祖保佑，不久打听到了二妹的消息，据说嫁到了禹州哪个县里的山旮旯里。”
　　“我咋听说是青州呢？”三婶疑惑道。
　　“哎哟喂，谁知道呢！不是嫁了两次嘛！”说着五婶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克夫！两人丈夫都死了，也没有孩子，被婆家嫌弃，又是打又是骂的，日子过得那个艰难哟，啧啧。”
　　二婶叹道，“造孽得很！得亏还有这么个好大哥，亲自接了回来。”
　　“不然呢，咱村除了村长家就他家过得殷实。盖了整整七间青瓦大房呢！”五婶用手比划，“地倒是少，挡不住是人家自己的呢。又买了马，让村头的王师傅制了车，村长家还是牛车呢！早些年他们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先是苏老大，再是苏二妹。所以老天还是公平的，啥也不能让他家占全了。”
　　三婶道：“话不能这么说，都是命苦的孩子。捡着个小璟，也是苏二妹的造化了。”
　　五婶讪讪住了嘴。
　　二婶接道：“就是苏家老三，现在还没有音信，苏家老大常常托人打听呢！”
　　两个女人顿时又一阵唏嘘，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父母健在，儿女俱全，家人平安喜乐比什么都重要，自家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也算美满。
　　这边厢，苏璟倒是不知道自家成了舆论中心，一到家门口就催促着远叔用被子裹了人就跑去砸门。
　　“兰姨兰姨，璟儿回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后的女子身着小袖高腰红裙，一头青丝随意绾了髻，素色玉簪斜插而过，显得清净淡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苏小璟，“璟儿可是想兰姨了？”说着蹲下身，欲抱起苏璟。
　　苏璟不意跌入温软的怀抱，散着淡淡的药香，脸一红，也不好意思挣扎，嗫嚅道：“兰姨，快快进去，璟儿有事要说。”
　　苏兰的视线在苏宁远怀里的一坨顿了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苏宁远对她摇了摇头。她也不着急，抱着苏璟往里走，边走边笑道：“璟儿可是报喜的？让兰姨猜猜，那陈夫子同意收你为弟子了？”
　　苏璟点点头，“嗯。”
　　“真棒！兰姨以你为荣！”说着，偏头就亲在了苏璟的脸颊。
　　一瞬间，血气上涌，苏璟感到自己脚底都要冒烟了，下意识地把脸埋在对方的肩上。心里默默地流泪，果然，即使已经五年多了，他都没有办法适应对方的热情。
　　言语间，已经到了堂屋，苏璟急忙下了地，跑去推开自己的房门，眼巴巴地望着两人，苏宁远也不废话，大步跨进来把身上的人放在床上。苏兰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摸摸苏璟的头，吩咐道：“璟儿把兰姨梳妆桌上的箱子拿来。”
　　苏璟小鸡啄米地点点头跑了。
　　苏兰走到床边，边给床上的人解衣边说：“一会儿完了我们谈谈。”
　　苏宁远应了一声，转身回厨房烧热水。
　　才解开衣服，苏兰倒吸一口气，不是因为身下人的干瘦，肋骨可见，而是大大小小凌虐的伤口，新旧交替地布满整个身体，有些还渗着血。
　　这孩子明显是逃出来的。
　　能活到现在，简直是祖宗保佑。苏兰暗叹一口气，拉着左手把脉，神情却一点点凝重起来。
　　这时，苏璟吭哧吭哧地提着药箱子过来，苏兰连忙制止道：“璟儿，箱子放凳子上就好，你去厨房吃些东西，别饿着了。这里有我。”
　　苏璟哦了一声，“我去烧水。”
　　“你远叔会去烧的，你先吃饭。”
　　“那我去抓药？”
　　“现在去县里城门该关了，今天先用家里的药对付着，明天让你远叔去，你先去吃饭。”
　　……
　　煎药的事也不用提了，苏璟想，看兰姨的样子显然是不可能答应的，至于自家的药物储备，简直不要太多。再不多话，苏璟转身出去。
　　厨房里苏宁远正在生火，苏璟走进去，撅起屁股提了个小板凳挨着灶台，踏上去揭开锅盖，特别认真地端出梅菜扣肉、清蒸鱼、酿豆腐、鲫鱼豆腐汤，全程目不斜视，紧盯肉食，完全无视另一个大活人。
　　苏宁远心里暗暗好笑，这小子真记仇。吊着嗓子，“小璟儿真是狠心，远叔今天陪着你早早出门，陪着你罚站了半天，折腾了一整天，现在连口热水都捞不着，还要看着某人吃肉，哎哟我的心好痛！”说着捂着胸口唉唉叫唤。
　　苏璟手一抖，舀饭的勺子差点掉了，一脸‘你戏真多’，也吊着嗓子回道：“主要是我太小了，太没用了，帮不上什么忙。既然如此，就尽量不添乱，吃好了饭，再帮远叔你看火，晚上还能替兰姨守夜呢！”说完，吧嗒吧嗒地吃着肉。
　　苏宁远就爱看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胡扯，明明生气自己把马车驾得过快，故意吃给自己看，还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戳穿他，往灶里添了一把火。
　　苏璟乖乖地坐着吃饭，默默心塞，这清淡养生的饭食偶尔吃吃就好，连着吃几年，呃，好想吃辣。
　　夜色来临，苏兰还没有出来，苏璟坐在堂屋看书，手上拿着笔不时点一下，苏宁远给他调亮了油灯，坐在一边静静地养神，一时寂静极了。
　　时间就这样缓缓地流逝，一直到苏璟头点点，苏宁远睁开眼，无奈地看着那个说要守夜的小人儿，平日里再假装懂事，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起身轻轻抱起他放在床上，出来正遇上苏兰，轻声问道“怎么样？”
　　苏兰疲惫地甩了甩手，“一会儿煎一副药，只要明天烧退了，好好调理，就没有问题。只是，这孩子有问题。”
　　“哦，什么问题？”
　　苏兰冷声：“明明有内力会武功，却被打成这样，打他的人明显不会武功。”
　　“这么说，他是故意的，为了掩饰身份。”苏宁远摸着下巴肯定道，“无论是江湖恩怨还是朝廷纷争，于我们都是麻烦，此人不能久留。”
　　苏兰赞同：“伤好后让他离开便是。璟儿呢？”
　　“睡了。我即刻去取些冰泉，给他降温，小璟第一次救人，可不能让他死了。”
　　苏兰点点头。
　　“今天晚上我来守，你去吃些东西。”
　　“不急，璟儿是怎么被那夫子收为弟子的？”
　　苏宁远笑了，俊郎的脸舒展开来，不若白日的刻板正经，宛如当年陌上的侧帽风流。这个男人，一如初见。
　　苏兰微微移开视线。
　　“不如明日让小璟亲自告诉你。”
　　“你不担心吗？”苏兰的声音几不可闻。
　　苏宁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担心。但我更希望小璟活得快乐肆意，像他父亲那样。”说罢，大步向外走去。
　　苏兰知道，这个男人守在这里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心中的道义。但她仍然庆幸，有一个家，能守着小璟，守着这个男人，度过这些日月，以后，还将这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