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赐婚之事 ...
-
正气堂位于袁府正北方,按理说,离疏影楼并不算太远。可由于袁府占地面积广,即使加快脚步,也硬是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到。
到了目的地,阿香先去通报一番,得了首肯,才领着玉华二人进入。进去时,绕过八折刻有山中猛虎图的黄梨木屏风,再往里,透过镂空兰草木板,可见一槅槅设有各色瓶鼎等物的木架,一侧搁了个木塌似的东西,上面摆了个方形木案,袁府名义上的男主人,袁世贤,正单手支着木案,随意翻阅一本书。
“父亲。”玉华并不敢贸然而入,只站在稍远处恭敬出声问候。袁世贤得了之前通报,早晓得她的到来,只是不知为何,淡淡应了一声,视线仍锁于书上。旁人见了,恐怕要奉承他一声聚精会神,然而,身边人却知道,这人其实平日并不怎么爱好读书。如今,人来了,他反而抱着书“津津有味”地看,倒是有些大事不妙的预兆。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袁世贤又翻了一页书,“沙沙”声里,他向女儿斜眼瞥去,见她倒是沉得住气,屏气凝神地立在一旁,垂着两手,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由地“哼”了一声,将书反扣在案上。
仆从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了出去,就连一直跟在玉华身旁的小喜见势不对,也跟着暂时先离开了。此时屋里只有父女二人。玉华听到力度不大不小的扣书声,一时拿捏不住他的想法,却也知道要开始了。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抬起头,缓缓走上前去。
二人视线相对,袁世贤开口道:“我今日收到了西京那边的来信。”西京那边,毫无疑问,能够直接写信到他手上的,唯有一人。玉华“嗯”了一声,便听袁世贤又道:“信上倒是有一桩稀罕事,你想不想听?”
玉华道:“父亲请说。”他一边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边缓缓道:“你姑姑在信上同我说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他又问她。她哪里敢答?况且确实不明白,因此坦然地直视他,反问道:“女儿不知。敢问父亲,是什么?”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仍细细地看着她的脸,险些让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快要忍不住伸手摸时,袁世贤才终于再次开口道:“说是要给你结一门亲事。这事你知不知道?”玉华梗着脖子,说:“不知道。”袁世贤追问:“你回来之前,她有没有同你说过一星半点?”玉华仍是摇头:“没有。”
他一时也拿捏不准真假。这个小女儿,已近十年不见了,先前一直养在膝下无子的姐姐身边儿,至于究竟长成了什么性子,凭她刚刚回来的这么几天,实难看出。父女俩每日昏定晨省地见上两面,装模作样地交流一番,例行公事一般,哪里有什么互相了解?
袁世贤叹了口气,道:“你姑姑行事,真是越发乖张了。”玉华奇怪地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袁世贤有些为难地开口:“她想给你结一门亲,这也就罢了。可,可自古以来,男娶女嫁,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猜她在信里说什么?她竟想让你反过来娶一名男子!真是荒谬!”
盯着袁世贤忿忿不平的脸,玉华心里“咯噔”一下。她睁大双眼,惊讶道:“这,这……”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袁世贤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狠狠拍了下桌子:“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的!这岂非故意惹人耻笑?!”又转过头来看着她,硬邦邦地问:“你有什么想法?”玉华急忙道:“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袁世贤点头道:“我明日便写信回了她。真是荒谬!”玉华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袁世贤最初的脾气发过之后,看见立于一边旁一言不发的女儿,本想叫她回去,可转念一想,脱口问道:“你吃饭了没有?”玉华撒谎道:“已经吃过了。”听闻此言,他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刚一走出正气堂的正屋,候在一旁的小喜见了她,立马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迎了上来。玉华随口问她:“哪里来的?”明明来时,手中尚且空无一物。小喜扬起圆脸儿,喜庆地笑道:“阿香给的。”玉华闻言,哼了一声,道:“你们倒是熟得快。”
语罢抬腿便走。小喜见她腹中似乎隐有郁郁之气,也不敢多言,只快步跟上,又略微超过一点,好为她指明道路。然而,她人小腿短,玉华心中又有事情,并未如往日一般顾及,因此时而跟不上。那盏气死风灯便忽前忽后,忽明忽暗,照得路旁花草树木影影幢幢,平添几分诡异。
小喜是个胆小的,见了这副光景,心中难免有几分害怕,忍不住出声唤道:“小姐……”玉华听见,猛地停下来,唬得小喜险些摔倒。前者没好气地转过身,一把拽过后者手中的灯,道了声“小心些”,继续迈步前行,脚步却刻意放缓了些。
小喜心中一暖。
回到疏影楼,腹中空空,饿得不行,正好有厨房的丫鬟见她们回来了,及时呈了饭。用过之后,洗漱妥当,玉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躺了半天,她忍不住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一轮残月斜挂枝头,秋风送爽,树影摇晃。淡淡的月光下,远处山峦的影子也依稀可见。那深浅蓝色相交勾勒出的柔和轮廓,仿佛两道颜色不一的河流相汇,看似宁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如她此刻心情。
玉华不由得回想起了离开西京的前一晚。也是这样一个幽深的夜。
寂静的宫室内,燃着龙涎的香炉中渐渐升腾起白色的烟雾。妇人轻轻盖上盖子,白皙细腻的双手仿若兰花。她收拾好这些,冲她微微一笑,道:“你听。”
玉华起先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注意到的是无边的寂静。静得仿佛一个密封的棺材。然而,当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仔细听时,忽然听到了檐角一点点微不可闻的清脆铃声。
“是风。”妇人叹道,“我真怀念凤尾山的风啊。”玉华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我已经不记得了。”妇人听了,笑道:“是吗?没有关系,等你回去后,就想起来了。”
如今,她坐在凤尾山里,果然想了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问她:“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妇人道:“你不记得了那里的风,可还记得那里的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姊,全都在那里,你当然要回去。”玉华又问:“我可以晚点回去,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妇人叹道:“你的母亲,刚刚失去了你的两位哥哥,你当然要现在回去。”玉华想说,她的母亲并不需要她这个不熟悉的小女儿的安慰,可话从口中,却成了这样的问:“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妇人楞了下,没有说话。玉华泄了气,正想请辞,却听到那道慢悠悠的腔调重新响起:“阿淘,你已十五了,回去之后,该叫你母亲替你操劳婚事了。”玉华听了,一跃而起,惊诧不已,赌气道:“我还小,并不想那么早成婚。”妇人有些无奈地笑道:“不小啦。姑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已进宫陪伴先皇陛下了。”玉华态度却很坚决,站起身,抖抖袖子,便要离开。
“阿淘。”太后叫住她,“你站住。”可惜,她袁玉华此生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严肃起来的姑姑。果不其然,玉华身子一怔,比脑袋先一步反应过来,停住不动了。袁太后又道:“你转过身来。”她便转过身去。
“你为何不愿成婚?”太后倚着木案,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玉华眼珠一转,哼道:“没有为何,就是讨厌那些臭男人!他们不仅霸道,还自命不凡,有什么好?成了婚,女子便好似鸟儿入了笼,我为何要将自己亲手关进牢笼里?姑姑,你自小疼爱我,难道忍心袖手旁观,看着我沉入水中,却坐视不理吗?”
太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言论,倒是有些诧异。玉华趁机添油加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素日里从宫女处零零散散听来的夫妇相处之道仿若大倒苦水一般埋怨了个一干二净:“姑姑,你常年待在宫中,怕是不知道宫外的女子活得多么艰辛!她们嫁了人,上有公婆要当牛做马伺候,下有妯娌小姑要尽力迁就,还要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勤勤恳恳,到头来,却不知自己为何人!这还算好的,若此生不幸,命中无子,夫君三妻四妾……”
太后听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脸上挂起了无奈的笑。果然……还是孩子啊。等玉华好不容易说完,太后右手抚过鬓间,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成婚呢?”玉华一插手,哼道:“除非他们嫁给我!”
本以为,这只是一则转瞬即忘的小插曲,谁知……
玉华坐于窗边,手抚木棱,望着清冷月色,唇边不禁泛起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