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65、Part.LIX 自救

　　“这人都快死了，你们能不能挑重点说。”
　　不知道九泉也这句话到底触动了哪里的开关，安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眨了眨眼睛，忽然无声地落下泪来。
　　一开始他们都不知道她掉泪了，直到许简晖注意到安珏在用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才恍然惊觉。
　　“……你为什么知道……”这句话是对九泉也说的，虽然她并没有面对着九泉也，“你为什么知道，我想死……”

　　关于安珏在那次意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安珏并没有说太多。不愿意回忆过去是一个原因，但是据安珏自己讲，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自己对那段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有些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医院四面白色的墙壁，和外面人声鼎沸的住院走廊，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以及从窗户外折射进来的阳光。
　　她那个时候大脑并没有受损，神志也清醒着，所有的认知和检查都表明她那次意外的脑部撞击只是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并没有其他任何伤及核心的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只记得这些简短并且不值一提的画面。
　　“对不起，打断一下。”课代表举了举手，九泉也用眼神示意她发言。
　　“那个，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冒犯，虽然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课代表先说了一句非常欠揍的话，然后才问道，“你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
　　在座的人都愣了一愣。
　　许简晖第一反应想反驳说“你这是什么鬼问题”，或者是“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是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该死地觉得这个问题如此顺理成章，之前还有的违和感全部被这个问题冲刷开，仿佛一切的不协调都迎刃而解。
　　他看向赵阡辰，果然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真的……是这样吗？”赵阡辰不敢置信地问道。
　　“抱歉，只是你的描述让我想起了抑郁症。”课代表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一句话，反而气定神闲地解释道，“我的一个……朋友，不是同学哈。她有抑郁症，就在刚刚确诊的那段时间里，她有时候跟我们谈及在进行治疗之前时的情况，就说到了和安珏类似的状况。”
　　而且综合安珏的经历来看，她得抑郁症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于是在那一瞬间，许简晖和赵阡辰都不自觉地默认了课代表的说法。
　　“所以说……你之前说你想死，就是因为……”赵阡辰结结巴巴地问道。
　　安珏只是沉默，她搭在桌子上的手有些不安地互相扳动着手指，许简晖为她点的饮料一直放在旁边，她只在饮料上上来时轻轻啜了一口。
　　赵阡辰有些着急，他稍稍往前探了探上身，正要加紧问话，课代表抬抬手制止了他。在赵阡辰看向她时，她摇了摇头，赵阡辰也只好安分了下来，等待安珏给他们的回答。
　　“……我为什么要死呢？”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之前已经沉默的气氛显得更加凝滞。连课代表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安珏忽然说这句话的用意。
　　“我是说，我为什么要去死。”安珏眨了眨眼睛，许简晖一度以为她的眼泪会随着这个动作溢出眼眶，“我考上大学了，重本。虽然治疗期耽误了一些学业，但是我还是考上了。来这里打工并不是因为什么贫穷，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只是想找一点事情做。”
　　她甚至摊了摊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毫不在意。只是她的动作太过于刻意僵硬，谁都无法无视潜藏其中的虚伪。
　　“连以前的记忆都有些不太清楚了，”她继续喃喃道，“我为什么要去死呢？”
　　她抬起眉眼，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用像是石刻般生硬的语气重复道：“我为什么要去死？”
　　无法给出答案。
　　“你这个问题太奇怪了……”课代表小声反驳道，“得了抑郁症的人是否想自杀，和是否有自杀的理由根本没有关系。”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得了抑郁症！”
　　安珏有些强硬的声音听起来格格不入，课代表也垂下了眼，她知道其实她之前说了很失礼的话。
　　安珏忽然像是丢弃了所有的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她的眼神空洞而虚浮，瞳孔朝着天花板的方向翻去，“……我好痛苦，我好难受……我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持不下去了……生前已经这么痛苦了，我不想死了之后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是个浪费生命的废物！”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字如刀，刀刀入骨。
　　没有谁能反驳她，这种痛苦，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够领会。任何外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甚至连得过抑郁症的人，在好转之后，也无法那么深刻地想起发病时那种绝望无助的心态。
　　安珏看着他们，仿佛在等着这群人开口。但是她什么也没等到。许简晖心虚地抬头看她时，忽然发现安珏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微笑。
　　很诡异，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和别扭。她的眉头深深皱起，眼神虚无而绝望，可是嘴角却硬生生地勾起，把她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不对称的诡异形状。
　　她说：“你们两个之前说，很担心我？”
　　许简晖咽了口唾沫，没敢回答，倒是赵阡辰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我真的要死了，你们会不会救我？”
　　课代表和许简晖都觉得事态开始往不对的方向发展，可是赵阡辰浑然不觉，他立刻回答道：“那肯定救啊。”
　　在这个率直的男生心目中，似乎只要努力地表达出自己的好意，就可以挽救一切。
　　四个人当中反应最大的应该是九泉也，她甚至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安珏。但是对方好像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只是用虚幻的眼神注视着天花板和赵阡辰，还有许简晖。
　　“那你们来救我啊。”
　　忽然她笑得十分凄惨，像是失去了所有生还的希望，却还要被迫寻找继续坚持的理由。

　　生与死都是有注定的。既然生的时候无法自己决定，那么至少我还有选择去死的权利。然而这个可怕的社会，居然连死亡的自由都不交给我。
　　我不想被指责为浪费生命，也不想为无聊的世人提供刺激的景观。我只是很单纯地，做出了我可有的选择而已。
　　我多么地想死啊，绝望、痛苦、煎熬、黑暗、难过、悲伤、窒息、混沌、恍惚……纷沓而至纠缠于我，我抑郁到想死的原因，竟然是我找不到去死的理由。

　　安珏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朝着与对面四人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奔跑的尽头是餐厅的侧门，她的身影急速地朝着餐厅外的夜色中消失，留下一串诡异的笑声。
　　“这、这是什么情况？”赵阡辰震颤地站起身来，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追。
　　还是课代表一巴掌拍在他的腰上，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赵阡辰如梦初醒，跟在许简晖和九泉也身后跑了出去。课代表看着那三个人一同消逝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人留在餐厅里，不禁愣了愣。
　　“啊……没有拐该怎么回去啊……”
　　但是眼下另外三个人已经来不及去考虑她，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们终于明白安珏想要做什么。
　　她要去死。
　　她要用死来威胁这三个人。
　　威胁？她凭什么来威胁他们？说来有点可笑，但是不管是许简晖还是九泉也，他们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这个词语。
　　安珏一路狂奔着，看上去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在岔路口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反而是追在她身后的人迷失了方向。在不知道第几个十字路口之后，许简晖和九泉也停下了脚步。
　　“……你看到她往哪个方向拐了吗？”许简晖朝九泉也问道，得到了对方的摇头作为回答。
　　“而且，赵阡辰也不见了。”九泉也提醒道。
　　“天呐，他们这是要急死我。”许简晖觉得头痛，他不自觉地用力跺了跺脚。
　　就在两个人焦头烂额之际，课代表的电话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许简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按下通话键。
　　“夭寿啊快来救我！！”
　　“什、什么？”许简晖在被音波攻击的一瞬间甚至没明白课代表在说什么。
　　“电话给我。”九泉也不客气地从他手上抢下手机，放到自己耳边，“三句话之内说清楚情况。”
　　“用不了三句话。”课代表喘了口气，“我还在游乐园里，路过鬼屋的时候，我看见鬼影子了。”
　　“你怎么知道是鬼影不是人影？”九泉也皱了皱眉，她想起了医院骚动的时候，课代表曾经被突然冒出的鬼影和鬼叫声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就是能判定那就是鬼影！”难得课代表也有语无伦次的一天，隔着电话九泉也都能想象得到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就是……就是一种感觉！那玩意儿和人不一样！我只能这么给你说了！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九泉也的确能够理解她。就像是仍牙、偃季和她一样，他们对于某些东西的描述从来都是陈述句，也从不解释，可是听起来就是那么顺理成章。为什么不说店长，因为店长是特别的存在。
　　而今，课代表也要成为她的同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