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55、Part.LIV 好天气

　　一个半小时之前，九泉也正坐在红屋的大堂里吃早餐。
　　虽然红屋是一家极具欧式风情的咖啡厅，但是开这家咖啡厅的人却并不一定秉持着欧式的习惯。第一次看到仍牙以一种英国管家的端正姿态端着一托盘馒头豆浆走过来的画面也许会有点不习惯，但是九泉也已经看了十多年，早就见怪不怪了。
　　仍牙端来了馒头，九泉也则负责拿来了辣酱。
　　“早饭还想吃点其他的什么吗？”仍牙把馒头放上桌子，还不忘贴心地问道。
　　“不用了，”九泉也摇摇头，“够了。”
　　这是红屋十几年来，常常会在工作日或者上学日的早晨看到的情景。偃季离去所带来的负面情绪正在慢慢地被消化掉，无视置身其中当事人的想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日子总是在过去。
　　“这几天早上都是馒头和豆浆，明天换个口味吧。”仍牙坐到了九泉也的面前，有条不紊地用筷子把辣椒酱放到掰开的馒头上。
　　“拌面或者枣糕也很好。”九泉也不冷不热地给出意见。但是仍牙知道这是她一贯的说话方式，比起以前来说，现在愿意提出自己的喜好和想法，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就算偃季还在，在这么早的时间段她也还在睡觉，当然也包括店长。所以并没有感觉到缺了什么，除了在开店的时候。
　　“最近开店还忙得过来吗？”九泉也在快要吃完的时候，终于小声地问道，馒头在她的嘴唇边轻轻地一碰一碰，始终没有放到嘴里去。
　　仍牙点了点头，“还好，毕竟来的都是熟客，大部分还是很宽容的。”
　　九泉也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馒头放到嘴里，站起身来。
　　“我去跟店长打个招呼。”
　　这倒是她最近才新起的一个习惯，以前她都是吃完早餐直接出门，现在则多出这样一道程序。她走到二楼店长的房间，在敲门无果的情况下，直接动用从仍牙那里取得的钥匙。
　　木板门被暴力地推开，亮闪闪的房间之中有一个在床上闷头大睡的人。在被门口的噪音吵醒之后，他迷迷糊糊地探出了半个脑袋，闭着眼睛说道：“九泉吗？早安，再见。”
　　说完，根本不等待九泉也的回应，直接一头栽倒继续入睡。
　　九泉也的嘴角抽了抽，但是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重又关上门，默默地下楼了。
　　一楼的后门那里，仍牙已经拿着她的书包在等她。
　　“路上小心，”仍牙帮九泉也把书包挂在她的背上，“希望你今天在学校也能开心。”

　　午休的时间有两个半小时，除去午饭，其他时间本意是用来午睡，但是对于精神旺盛的学生们来说，中午要安安稳稳地睡着也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所以很多学生会借着午休的时间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住校生混出学校去上网啊吃东西啊买杂志啊，但是在东泽高中里，大部分不睡午觉的学生，都在学习。
　　比如说课代表的班上，虽然已经空空荡荡，但是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或者做题。课代表撑着脑袋往那两个人那里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天气这么炎热，不是正好昏昏入眠吗？”
　　坐得离她比较远的女生低着头不说话，但是脸色似乎有点微红。距离她近一点的许简晖笑了笑说：“还好，不是很热。太热的话，你的伤口也会受不了的。”
　　“的确呢，”课代表面露微笑点了点头，“虽然有太阳，但是附赠的风也很凉爽，实在是个很美妙的天气。”
　　“你怎么像英国人一样，忽然喜欢谈天气了？”许简晖打趣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在沉闷压抑充斥着死亡和绝望的白色空间里渡过几乎一个月的痛苦感受。”
　　课代表和许简晖就这样自然随和地交谈起来，两个人都不是过于激烈的性子，所以说起话来也是舒缓平和，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显得丝毫不突兀，甚至有些和谐。但是坐在课代表另一边的松雪，却始终低着头，微微耸起肩膀。
　　课代表注意到了她这样不正常的态度，转过头问她，“怎么了松雪？饭很难吃吗？还是说有你不吃的东西？”
　　“没有没有。”松雪急忙摇摇头，“很好吃，比医院里面的病号饭好吃多了。我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也许是错觉，但是课代表感觉松雪似乎脸红了。
　　“你这么说，未免太夸奖食堂了。”连坐在远处的女生都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松雪的话，“实际上你吃的是食堂三楼的小炒，食堂的一二楼简直就是猪食水准。”
　　“话也不能这么说，顶多一楼是猪食水准，但是二楼至少达到了火车盒饭的高度。”
　　女生和课代表都没接话，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笑声。
　　松雪也跟着笑了，她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装在塑料饭盒里的饭菜。中午有些刺眼的阳光被挡在楼外，只有温柔而凉爽的微风从窗口袭过，吹动教室里这几个年轻人的发梢和衣角。有些刻意放低的谈话声在教室里时起时伏，其中夹杂着些许的笑声。
　　松雪稍稍抬起眼，看见正前方的黑板顶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距离高考还有XX天”这样的标语，但是到了数字那个部分，却又是非常随意的笔划。大概是因为标语太高了，值日生必须踮着脚才能够着，所以能够写出数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不必再去在意什么工不工整这样的问题。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初三的时候，跟高三还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上午你是在什么地方呢？”
　　吃完午饭之后，许简晖照课代表的吩咐带着松雪在校园里慢悠悠地散步。期间，许简晖这样问了松雪。
　　“也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是对许简晖还不太熟悉的缘故，松雪说话很小声，始终有些缩着身子，完全没有在课代表面前那样自然的状态，“就……就在操场和教学楼这块转了转。”
　　“哦，那我带你去宿舍那边吧。”
　　“那边有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吗？”
　　“这个……倒也没有。”许简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就是你不是没走到那里去吗？所以带你过去走走。”
　　宿舍区的入口有两个小卖部，男生区域和女生区域各有一个。两个人坐在男生区域小卖部外面的遮阳伞下面，一人一杯冰红茶，在白日里安然静谧的校园里感受着从远方吹来的微风。
　　“……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和学长坐在一起喝饮料。”
　　松雪的声音太小，许简晖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他温柔地笑了笑，用以化解松雪脸红到耳根的尴尬。
　　但是松雪即便已经如此害羞，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初中的时候，班上大部分女生都会谈论到你。感觉你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一样。”
　　“这可真是……”虽然对于女生的示好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对于如此高的赞美许简晖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禁也哑口无言，脸上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但是等到真的坐在一起了，感觉学长其实还是和我一样，有着最基本的人类的气息。”
　　“你是和课代表混久了，所以连说话都开始学她了吗？”
　　松雪笑了出来，见她如此开心，许简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们一起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有轻如薄纱的白色云雾在天上缠绵漂浮。
　　“真是个好天气……”松雪喃喃地开口，“真是个适合死去的好天气……”

　　大概是在傍晚的时候，当余晖还在为红屋的屋顶上包裹起一层金黄色的轮廓时，红屋里已经变得忙碌了起来。不止是附近的学生，还有附近的上班族和偶尔经过这里的年轻人，都会推开那扇并不宽敞的玻璃门。
　　吧台后面依然有一个美丽得可以无视性别的人坐在那里，对着每个推门而进的人微笑。说好听点是吉祥物，但是实际上就是个什么都不做的废物。
　　店长：“我的脸在工作。”
　　“如果是以前的话你要怎么坐在那里我们都不会管的。”仍牙一边手上动作飞快一边无可奈何地说道，“但是现在偃季不在了，劳烦你稍微还是动一动。不要说什么自己是老年人，‘无’是没有年龄的！”
　　“快滚过去把冰箱里的柠檬拿过来。”难得不上晚自习提前回来帮忙的九泉也也在吧台里忙得不可开交，她没有仍牙那样的好脾气，刚刚那句话完全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店长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极度不情愿地从高脚凳上挪下来，慢吞吞地钻进了里间。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要过树懒一样的生活，怎么可能！”九泉也不解恨，嘴里还在低声抱怨着。仍牙诧异地盯着她，半晌，终于慎重地说：“好难得见到你这么积极的样子，所以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是终于有生活的责任感了吗？”
　　然后他回收了九泉也冷如冰块的眼神一枚。
　　这样忙碌地来来回回了好几趟，终于放在吧台的柠檬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仍牙一刀切下去，终究还是忍不住向着九泉也抱怨道：“店长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还没把柠檬拿出来。”
　　“我去看看。”九泉也干脆利落地把手上的搅拌杯往桌子上一放，甩身朝着里间走去，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出门打架。
　　她顺着里间狭窄的走廊前行，这里隔绝了外面的喧闹，有种微妙的寂静。她一边呼喊着店长，一边探头往最里面摆放着冰箱的房间看去。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冰箱的门开着，透出晕黄的光线。冰箱前面的地上，一叠衣物像是凭空落下，凌乱地落在地上。从上衣到裤装，甚至还能看见鞋子。
　　九泉也呆呆地站在原地，这一瞬间，对她来说像是过了一万年一般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