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51、Part.L 继续

　　这对于许简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炸弹。
　　死亡这种事情，在现在说来虽然已经并不是特别陌生，但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边认识的人身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其巨大的沉重感。
　　即便自己对那个人并不了解，也并没有直面那个人的死亡瞬间，但依然会有着撞击心灵般的震颤。
　　“是……真的吗？”
　　大概是第十次，他还在不确定地向眼前的两个人确认道。
　　红屋的大堂里空旷一片，没有一个客人，连灯也只开了他们坐着的这张桌子附近的几盏。下午放学的时候，许简晖看到红屋歇业，直觉告诉他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毫不犹豫地像上次那样联系了仍牙。
　　果然，仍牙也正想找他。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是这样严重的事情。
　　九泉也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两只手扣着桌沿，盯着眼前一杯最普通不过的大麦茶。全部的始末，则由仍牙负责讲述。他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再是昨夜那个憔悴而又无力的落魄男人。
　　“抱歉，也许有些震惊，但确实是真的。”仍牙平静而不厌其烦地重复回答道，“偃季被煞吞噬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彻底没有了。连忘川河畔的那个孤魂也没有了。”
　　“那……假如说店长以后和那个煞融合了呢？那，那个煞之前所吞噬的一切东西，会恢复原状吗？”
　　话刚说出口，许简晖便感觉自己似乎说了不太合时宜的内容。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嘴，但是看向九泉也却发现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不，不会有那么好的事情。”仍牙疲惫地笑了笑，“所吞噬的东西的确会回归自然，但是……就像你吃下去的食物一样。”
　　许简晖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他怔怔地看着仍牙，但眼神似乎又并不是在看他。沉默笼罩了这一张小桌子，昏黄的灯光变成了有形的重压，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所以说，她是真的，死了……”许简晖喃喃着。
　　“嗯，按照人类的说法来说，的确是死了。”仍牙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虽然幅度很小。
　　“现在说可能晚了一点，但是……请节哀。”许简晖往四周张望了一圈，试探地说道，“店长……也很难过吧。”
　　因为很难过，所以都没有来接待他。
　　但是让许简晖觉得有些微妙的是，仍牙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和九泉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让人一言难尽的表情。
　　等到确认完毕，仍牙才欲言又止地说道：“不……和你所想的恰恰相反。店长并不觉得难过。准确点来说，他不觉得悲伤。偃季的离去给他的确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是他的感觉和我们有些不太一样。毕竟……他是我们所有人当中，离人类最远的一个。”
　　许简晖没有说话，他大概明白了九泉也脸上那种微妙而又纠结的表情从何而来。
　　“对于这件事，还希望你们能够习惯才好。”仍牙忽然没头没脑地又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在两人诧异的眼神中，他平静地说道，“因为最终我们三个都是会离开的，如果现在不赶快习惯的话，之后会很难过的。”
　　“这种事情要怎么习惯啊？！”
　　突然好大一声，让仍牙和许简晖都吓了一跳。之前一直保持着安静的九泉也，这个时候忽然拍桌而起。
　　仍牙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他只是默默地起身，在九泉也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然后安静地离开了这张桌子，去往被阴影笼罩的红屋深处去了。
　　许简晖继续沉默着。他觉得他此刻也许应该说点什么，偃季虽然和他交情并不是很深，但毕竟也是曾经一起打闹过，距离如此之近的存在。这样一个熟悉的人忽然离开了，一时之间他毫无实感，甚至感觉非人类的红屋三人组一定会在某一天恶作剧一样突然冒出来，说自己因为经历了某个奇遇，于是又回来了！毕竟不是人类嘛，哈哈。
　　但是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似乎很渺茫。
　　“——我很难过。”
　　忽然之间，九泉也的声音从沉默中艰难地拨出一道缝隙。
　　“但是，我却哭不出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直到这个时候，许简晖才从进入红屋之后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那张脸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九泉也，但是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锋锐和凌厉，如同被打碎的镜子。
　　他竟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想要摸摸她的头的冲动。
　　“这是正常的，”许简晖轻声说道，“据说，人在过于悲痛的时候，其实是流不出眼泪的。”
　　“是吗……”九泉也喃喃道，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惨烈的笑意。
　　这样的九泉也，许简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说九泉也心底的感情正在随着这些事情的一步步发生而逐渐苏醒的话，许简晖甚至有些好奇真实的九泉也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警报！！本课代表此生中最大的危机来临！你们倒是赶紧过来支援啊！！！”
　　巨大的咆哮声从手机听筒里喷涌而出，在寂静沉重的咖啡厅里显得格外突兀。许简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挂电话，好在理智让他冷静了下来。
　　许简晖看了一眼九泉也，站起身准备到靠近大门的地方去接这个充满爆炸音效的电话。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一条腿的时候，九泉也拉住了他。
　　“开免提。”
　　还是跟以前一样简洁而又清清淡淡的要求，但是许简晖总觉得似乎少了些气势，不过他还是依言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摁下了免提键。
　　“你们还记得我们去看望松雪时，出现的第四个人吗？”
　　九泉也和许简晖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当初许简晖和仍牙偃季去看望松雪，除去课代表明明只有他们三个，但是松雪的言语中却透露出她看到了第四个人。
　　第四个，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们的人。
　　虽然当时对他们几个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是毕竟之后的事情过多过杂，结果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留课代表一人顶着山一样的压力去面对各种惊吓。
　　“我知道松雪看到的第四个人是谁了。”
　　电话时不时地发出电流的杂音，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清课代表在说什么。而且从背景音来看，课代表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各种喊叫声和碰撞声乱成一团。
　　“是——黑无常！”
　　这句话课代表几乎是吼出来的，似乎她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噪音很大，如果自己不拼尽全力的话可能就会让这通电话变成无用功，“但是我估计你们都已经猜到了！所以不用惊讶了，赶紧到医院来吧。黑无常好像已经出手了，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正常的突发事故，但是在我眼里这简直就是鬼哭狼嚎啊啊啊啊啊啊——”
　　电话断了。
　　“灵异事件会影响手机信号，也会影响人的精神。”九泉也解说道，“所以现在就算给她回拨回去，要么是打不通，要么她也不会接的。我们还是先过去吧。”
　　“好的，我去跟仍牙说一声……”
　　“不用了！”九泉也稍稍加重了一点语气，在察觉到许简晖那不解的眼神之后，有些局促不安地移开了视线，“就我们两个过去。”
　　“……我们两个？”虽然说是两个，但是许简晖心里清楚，作为一个派不上用场的旁观者，实际上真正会直面危险的，只有九泉也一个，“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你这是在小看我吗？”九泉也一挑眉。
　　“不，当然不是……”许简晖微微垂下眼睑，“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太过于勉强自己。”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你要一个人去收拾医院那里的局面，难道不就是因为想着既然反正都要习惯自己一个人，那干脆就从现在开始，不是这样吗？”
　　“……”九泉也无法反驳，但是表情变得僵硬了起来。
　　“你以为，从现在开始不依靠仍牙和店长，最后就能习惯他们的离开吗？”
　　“那不然呢？！！”
　　九泉也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她激动得连手都挥舞了起来，在自己的身侧紧握成拳。好险，看来她的理智尚存，不然一拳出来恐怕也没有许简晖站在这里和她讲大道理的事了。
　　“我听仍牙说过你的来历，”许简晖慢慢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九泉也的拳头，“无论他们是从哪里发现的你，无论你的生长环境和别的人有多么不同，你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甚至都还没有成年。”
　　“没有成年的小屁孩，从已经有了丰富经验阅历的成年人那里多学一点，有什么不对呢？”许简晖继续说着，“这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为了在以后他们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也能面对这个世界的种种磨难。”
　　“……”九泉也不说话，但许简晖能够感觉她身上那股抗拒的气息减弱了不少，“……你说话的口气和仍牙越来越像了。”
　　“诶，和仍牙像吗？那不是好事嘛。”许简晖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不，他可是个老头子。”
　　九泉也丢下这句对许简晖造成重击的话，甩甩手朝着红屋深处的暗黑走去了，那里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也是仍牙之前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