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48、Part.XXXXVII 这不是鬼屋

　　“不过，大半夜的，就算是鬼屋也会关门吧？他要怎么进去呢？”
　　仿佛是为了回答偃季的这个疑问，鬼屋的大门竟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后是比眼前的黑暗更加黑暗的深渊，然而大叔却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
　　“啊，怎么办？你不是人类能不能灵体化一下穿墙进去啊！”偃季急得一把拽住了仍牙的袖子。
　　“请醒醒！我这具身体可是正儿八经的人类的身体！倒是你啊，你的实体是莫须有来的吧？你才应该灵体化啊！”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不忘吐槽——不，这不是吐槽，这是仍牙作为一个活死人的原则。
　　眼见大叔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而那扇门也随着大叔的消失而有了合上的趋势。十万火急，偃季拽着仍牙的袖子扑了上去。
　　好在两人经过一阵缓慢步行的休息，已经恢复到了生龙活虎的地步。在他们扑倒在地之后，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关上，发出只有厚重铁门才会有的沉闷声响。
　　黑暗，黑暗，这里是仿佛深海海底的黑暗。这里的黑暗能压榨人类的呼吸。
　　按理说，他们紧跟在大叔身后冲进门来，应该引起了大叔的注意才对。但是当他们抬起头之后，面对着无边际的黑暗，只能感觉到周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周围没人。
　　偃季缓慢地呼吸着，警戒地环视着这一圈黑暗，一边小声地问道：“怪事啊，之前那个大叔呢？没理由一进来他就没了啊？”
　　没有回答。
　　“喂，吱个声啊，你是死了吗？”偃季不耐烦地回转了身，伸出一只手往记忆中仍牙的方向拍了两下。
　　——空无一人。
　　没有人，没有活物，没有呼吸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偃季此刻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这里，绝不是人间应该有的地方。
　　她猫着腰摸索着往前走，拐过两个弯道之后，她看到了微弱的光芒从一堵墙后散出。但是因为太微弱了，所以在进门那里根本感觉不到。
　　借着这微弱的光辉，她也勉强能够分辨出此刻身处一个怎样的地方。
　　这里应该还是鬼屋内部，大概是古堡主题的鬼屋，偃季能看见自己贴着的这堵墙是教堂的灰青色，旁边是欧式花纹的铁窗，等拐过这个弯，就能看见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盏欧式的提灯。
　　“——嘻嘻~”
　　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一声短暂的笑声。这笑声天真无邪，却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仿佛是被一个小孩子注视着——而且这个小孩子还觉得你的行为无比可笑。
　　偃季冷笑一声，老子就是从全是鬼的地方出生的，你这闹鬼还能吓到我不成？
　　她二话不说掏出佛珠，口里开始念念有词，一边提着这盏提灯继续贴着墙行走。
　　走了大约十多秒钟，她又开始感觉不对了。
　　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踏出的脚步声原本也凄清寂寥，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脚步声和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对不上。
　　就算说是回声也十分勉强，无论怎么听，脚步声都变成了双份。而且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第二份的脚步声，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背后响起。
　　偃季拎着提灯猛地朝背后一转——
　　然后她就后悔了。

　　仍牙在这迷宫一样的鬼屋里艰难地行走着，他没有遇见提灯，只遇见了窗外冷冷的月光。
　　等等，鬼屋不一般都是封闭式的吗？哪里来的窗户和月光？而且刚刚他和偃季在外面跟踪那么久，月亮一直都是模模糊糊地躲藏在云层之后，哪里来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
　　仍牙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无意识地抬头朝着那凋敝的窗户看去。
　　外面的月亮依旧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只是那轮月亮已经开始往红色的方向发展。
　　“血月？”他忍不住慢下了脚步，想要把窗外的景物看得更清楚一点。
　　大约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窗外开始涌起了浓雾。灰白的雾气带着浓郁的不祥渐渐充满了窗户之外，除了隐约能够看见远处那轮血月的轮廓之外，其他的视野，早已是一片浑浊。
　　但就算如此，仍牙仍然靠着窗外那仅存两三米的视野距离判断这里并不是普通的鬼屋。至少，这里已经不在游乐园之内。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谁制造的幻境吗，还是某个夹杂在现实缝隙中的异空间？
　　绕过几堵灰青色的墙壁，眼前的景物变化成了与这古堡格格不入的场景。
　　狭窄低矮的小房间，一盏油灯在墙角孤零零地颤抖着，四周的墙壁上污迹斑斑，在与仍牙对角的那个角落尤甚。那里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斜摆了一把尖刀。无论是刀刃上还是桌板上，以及桌子相靠的那面墙壁，全部都沾满了大片大片的血。
　　大片大片的，呈喷溅状的血，让人轻易地联想到那把尖刀落下时，鲜血从骨肉中喷出来的模样。
　　更诡异的是，在房间的中央，竟然放着一口鼎。
　　仍牙只不过扫了一眼，便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俎、弹、伐、尞、沈、卯、副……
　　虽然自己因为活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而已经忘掉了这几千年岁月中的许多事情，但是正如同人类一样，开始与结束，总是无视人类自身的意愿，深入地刻在骨子里。
　　活祭的方式方法他其实非常熟悉，毕竟自己最最原始的身份就是主持祭祀的巫师，但这也仅限于遇见店长之前的那个他。等到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再认同那样残忍的做法，然而乍一眼看到，便有一种混合了恶心和晕眩的微妙感浮上心头。
　　至于那口鼎里有什么东西，真是不用看都能知道。仍牙没有作过多的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
　　在他前方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类似于地下的监牢那样阴森幽暗。走廊的两端排列着一个个像之前那个房间那样大小的房间，每一个房间，都展示了活祭的其中一种，充斥着血与诡异。
　　仍牙几乎是咬着牙走完了这一条诡异的走廊。如果第一个房间只是一个巧合的话，他丝毫不认为之后的那排房间也是无意之作。他不禁自嘲地想，再前方又会是什么？难道是祭坛和煮熟的人肉吗？
　　已经被现代社会同化得根深蒂固的认知，和远古野蛮的记忆碰撞在一起，产生的矛盾和纠结几乎要将他摧垮。几千年的记忆根本不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承担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仍牙选择忘掉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其实是身体在自发地进行自我保护。
　　因为他无论活了多久，都无法改变他的本源是一个人类的事实。店长给他的部分只是相当于电池能源，然而运作的依然是一开始的那台机器。即使物理上不会死亡，但是一旦这几千年的记忆一口气全部涌进来，那仍牙毫无疑问会被这沉重的知识和经历给压迫得失去呼吸。
　　从而达到精神上的死亡。
　　这是杀死仍牙这个“活死人”的最佳途径。
　　仍牙紧紧扣住自己的脑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在前面那片昏暗的空间里，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许多死人排成一列，缓慢却毫不迟疑地朝前走着。所有的家伙都弓着背，双手无精打采地垂在身侧，长发的脑袋被长发遮住脸，短发的脑袋被阴影遮住脸。总之，看不见脸就对了。
　　只能看见惨白的、铁青的、猩红的、漆黑的人体，一个接一个，踏上了那座狭窄的木桥。
　　即便偃季徘徊在忘川河畔时只是一团混沌，但事实上她并非真的像她对仍牙说的那样一无所知。许多有关于彼岸的事情，对她而言就像常识一样理所应当地了解。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当身在“此岸”之时，不可轻易谈及彼岸之事。
　　这便是，所谓的禁忌。
　　但是如今身在活人所存在的此岸时，竟然看见了如此景象，让她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是的，这便是，忘川之顶，奈何桥之上，蹒跚前进的队列。虽然此处并没有忘川也没有奈何桥，但是这一个个低垂着头的人体，看不见表情甚至看不出是生是死的状态，都与她还在彼岸徘徊时的认知一模一样。
　　偃季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和仍牙不同。虽然他们都不能算是人类，但是仍牙是在此岸诞生的，而她却是在彼岸诞生——但是这是错误的，彼岸是“死”，是不可能有任何“诞生”的。
　　所以，其实她存在于此岸的所有时间，都在与彼岸对她的吸引作斗争。只是因为店长这个超出所有规则的存在，使得这场斗争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但是，这也仅仅是在平时的状态下。
　　如果发生与彼岸过于密切的联系——比如说上次与白无常的直接接触，便会让她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重新拉回彼岸。
　　再比如，现在，她几乎是直面自己诞生之初的场景，这种熟悉的感觉，几乎让她失却了作为一个人时应有的所有思维，仿佛又要重新回到那混沌一片的状态。
　　——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