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47、Part.XXXXVI 深夜行踪

　　——你怎么知道，她背后所支撑的东西，不是违背人性的存在？
　　课代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缩在被子里。已经开春了，天气也一天天地温暖起来。拜气候变暖所致，升温的时间总是会提前到来。眼下，她的病床上已经换上了更加薄一点的被子。换言之，这坨白色的布料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能够完美遮蔽她的一切。
　　“你怎么了？”邻床的松雪醒了过来，看见被褥下的课代表呈一个死尸般的状态，不禁有些好笑。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丢了一个很大的脸。”是的，没错，一向以冷静沉着知性理智为象征符号的自己竟然会作出那样不经大脑的冲动发言，真是非常丢脸。
　　……虽然说，被感情所驱使而产生不理智的冲动，这也是身而为人一项重要的意义啦……
　　要说到不理智的冲动……
　　课代表忽然翻身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松雪。和她的眼神相比，松雪给人的感觉几乎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
　　“我只是在想，人是不是可以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诶？”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敏感到仿佛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说话者的口中吐出，再扎到听话者痛觉神经最密集的心底。
　　但是这一回课代表没有退让，她直直地看着松雪，仿佛前些日子的善解人意全部都是假象。
　　最终，松雪妥协了。
　　“我当然认为……不择手段是不行的……”她小声地说着，一边慢慢垂下了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倘若人的求生欲望足够强烈，是否会强烈到让他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
　　松雪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被褥，一道道拉扯出的痕迹仿佛刻在床上的伤口。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松雪的声音变得艰难起来，“不过，事实上，也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存在吧？也有……不能逾越的界限吧？不然的话，只要是‘为了活下去’这个理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了不是吗？”
　　“你会用这种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你的心里，也有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即便……你是那么想活下去。”
　　时间像是被凝固了，沉默变得粘稠而煎熬。但最终，松雪还是点了点头。
　　“也许……我并不是那么地想活下去。”

　　偃季挂掉电话，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长发，这才把手机调整成静音模式，放回了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
　　“是课代表？”站在她身侧的仍牙回头问道。
　　偃季无声地点点头。
　　“怎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吗？”
　　“……就是叫我们稍微多注意一下松雪她爹。”偃季说完之后，嘴唇又动了动，看上去欲言又止。但是仍牙并没有在意她尚未说出口的话，反而有些欣喜地露出微笑。
　　“她真的是相当敏锐呢。如果本身就是灵异体质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能开启彼岸之眼了吧。虽然对普通人来说这种能力简直就是灾难。不过，我倒是很想有这种能力呢，可惜这种事并不是我能选择的。”
　　“我倒是觉得，就算她不是灵异体质，现在，恐怕……”偃季皱着眉头，有些说不下去。
　　“是啊，之前她也说她能在夜晚看到黑无常。虽然是模糊的状态，但是能看到彼岸之物，本身就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九泉和许君之前也曾经看到了白无常，以后，我们要多注意才是呐。”
　　“是的，所以这次的行动也根本没有通知九泉！”偃季握拳。
　　“她白天要上课的，本来就不应该来陪我们熬夜。”仍牙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朝医院大门扫去视线，那里仅有几盏路灯投下凄清的光晕，几乎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除了一个从侧边匆匆走来的人影。
　　“来了。”不知是否是身处诡异的夜晚的原因，仍牙的语调也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他往藏身的装饰矮墙后面靠了靠，又不紧不慢地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
　　“——等等，大晚上的你戴什么墨镜，感觉好可疑啊！”
　　“诶，是这样吗？可是我看电视剧里跟踪别人的时候不一般都要戴着墨镜吗？”
　　“给我摘了！就算你不是人，视力也和普通人类一样吧。别以为你戴着墨镜还能在这么黑的环境里看清楚东西！”
　　仍牙抿着嘴，不情不愿地摘下了墨镜。这个时候，那个人影已经走到了广场的中间，距离他们两人不足十米，就算是在这样的深夜，也能看清这个人就是松雪的父亲——一个操劳过度、看起来有些迟钝的中年大叔。
　　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叔，却让仍牙和偃季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感觉到了吗？”说话的人是偃季。
　　仍牙点了点头。
　　“死气、阴气，混杂在一起，实在是太奇怪了……”仍牙喃喃道，“死气存于此岸，阴气存于彼岸，为什么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果然又是……”
　　他将视线投向偃季，收到了对方作为确认的眼神。
　　——又是生死叠加。
　　“不管是松雪还是课代表，都没有提到过这位父亲和无常鬼有什么关系。可以推断出来无常鬼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就说明他的阳寿未尽，并没有经历过‘死’这一事实。”
　　“所以说他和松雪刚好相反？松雪是从‘死’的状态被拉回‘活’的状态，而这位父亲却是从‘活’的状态强行被拉往‘死’的那边？”
　　“那么，把生和死相中和……啊！感觉越来越靠近真相了！”
　　两人埋头低声讨论着，甚至激动到浑身发抖，浑然不觉大叔已经走出好远。
　　“……卧槽有话待会儿再说！拜托了大叔请等等我们啊！”
　　还好，大叔的身影在广场的边缘停住了。那里紧靠着主干道，看他的动作，似乎是在刷共享单车。
　　因为必须藏匿身形，所以不能靠近视野开阔的那边，仍牙和偃季只好又蹲在附近的灌木丛下，自然而然的，他们也没有任何机会也去刷一辆单车。
　　等到大叔背对他们骑着单车离开时，两个人才猛然冒头出来。
　　“等着，我也去刷一辆车！”偃季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就要往那一排单车那里跑。
　　“来不及的！”仍牙一把拉住了她，“等我们刷完单车他人就丢了！”
　　的确，不过是站在这里说两句话的时间，大叔的背影就已经缩小到蚂蚁般的大小。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偃季把手机往自己衣袋里一塞，二话不说跟着仍牙狂奔了起来。

　　“……虽然严格说来我并不是人类，但是我现在的身体，确确实实是人类的构造……”偃季扶着墙，缓慢地下滑，直至最后完全瘫倒在地上，“所以，在刚才的路上，我一直在认真地思考，我会不会因为缺氧而死掉……”
　　按说，当她如此毫无形象地累趴在地上时，仍牙都会发挥自己的绅士精神上前来将她扶起。但是，这也仅限平时而已，现在的仍牙，已经累到灵魂出窍，可能连偃季说的话都没听到。
　　目的地是在20分钟自行车路程之后的游乐园。
　　“……难以想象，我特么居然跑了20分钟！”如果不是中途仍牙曾经召唤小鬼托着他们前行了一段时间，偃季估计此刻的自己能表演一个现场吐魂。她回头看去，仍牙虽然不至于像她这样摇摇欲坠，但整个人也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仿佛一层薄纸伫立在暗沉沉的建筑物阴影下。
　　这也难怪，在体力透支得如此厉害的前提下居然还使用小鬼，当然会对自身造成更大的负担——只不过这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没错！连续跑20分钟就是有这么累！让人情愿顶着精神崩溃的风险也要休息！
　　“不管怎么说，终于还是追上来了，可喜可贺。”这回换偃季去扶仍牙，她把仍牙的一条胳膊环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这个超出自己半个头高的大家伙摇摇晃晃地进了游乐园。
　　夜晚的游乐园，失去了白日的热闹与喧嚣，只有凄清的路灯薄薄地洒下一层幽诡的光晕，映在各种奇形怪状的游乐设施上，那些充满童趣和幻想的造型，在这种时候，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恐惧感。
　　大叔的身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自他从围墙翻进来之后，就一直沿着园区里的小路在行走。虽然说不太可能，但是尽量避免与警卫照面，这的确是正确的行为。
　　“……怎么样，和彼岸的景色比起来如何？”在蹒跚的步行中，仍牙终于逐渐地苏醒了，然而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偃季嗤之以鼻，冷然回应道：“我在彼岸的时候只是一团混沌，所以什么都不记得哟。”
　　两人的对话维持着毫无紧张感的气氛，却在偃季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终结了。大叔的身影停在一栋建筑物的前面。因为周遭的树木实在太多，光线奇差，导致他们只能看见这栋建筑是黑漆漆的一坨，至于究竟是什么材质或者面上有什么图案，却是毫无所得。
　　“幸好你没戴墨镜。”偃季不忘抓紧时间吐槽。
　　仍牙并没有在意，只是打量着眼前这最高不超过两层楼的、被树冠几乎盖得严严实实的建筑，“你觉得这是什么设施？”
　　“生活毫无乐趣的男人真是可怜啊，这样的建筑在游乐园里只可能是一种地方哟。”偃季几乎是带着嘲讽的意味勾起了嘴角，“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