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46、Part.XXXXV 松雪的真相

　　诡异的探病结束之后，四个人又缩回了之前所在的住院部绿化区域里。一路上所有人都脸色紧绷，不言不语，腿脚和手臂机械地加快摆动幅度。但是因为有课代表这个拖油瓶在，最终他们还是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样子，慢慢地下了楼。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今天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那么……”坐定之后，仍牙看了一圈面前的三人——他们重新坐在了原来的位子上，但是相比起之前坐在这里时，气氛已经凝滞了不少，连昏暗的天色和时起时伏的冷风都在为这诡异阴冷的氛围添油加醋。
　　仍牙双手交叉手指，关节稍稍用力了一下，算是即将发言的信号。
　　“那么，我先说说松雪那个女生。”
　　没人反对，大家都安静地坐等下文。
　　“首先，我要为自己正名一点，我不是无缘无故就会莫名其妙去摸女孩子的手的人。”仍牙干咳两声，用非常正式而且郑重的语气把开头第一句话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没人想听这个。”偃季面无表情。
　　“不管你们想不想听我都要提出来！”仍牙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要握住她的手，是想借助直接的身体接触，来看看她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请直接说结论。”眼下课代表是最按耐不住的那个。
　　“我没有办法判断她的生死。”
　　“这算什么结论？”课代表皱眉，“她能呼吸，血液流动，心脏跳动，身体温度正常，吃人类的食物，这不算活着吗？”
　　仍牙伸出食指，轻轻点在课代表的额头上。虽然课代表的语气有些急促，但是他依然保持了他不快不慢、温温和和的语调。
　　“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无法判断她的生死。”
　　“……”
　　“你觉得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的那些僵尸，算活人吗？”
　　课代表谨慎地摇头。
　　“松雪也可以往这个方向去理解。只是她比僵尸多了心跳、多了消化系统的运作、多了血液流动、多了身体温度。但本质上，她和你们是不同的。如果说使你们的身体保持运转依靠的是自然所赋予的‘生命’的话……抱歉，我在她身上看不到这样的迹象。”
　　“你是说……？”
　　“她处于一种生死叠加的状态。”
　　“生死叠加……？”许简晖喃喃地重复道，“……薛定谔的猫？”
　　“如果把白血病比作放射性物质，把松雪比作那只猫的话，这个比喻应该可以成立。”
　　“那盒子是什么呢？”
　　“盒子，即为隐藏。有什么东西，或者是有什么特殊的现象，隐藏了她的生死。也许她早就死了，只是因为无法判定她的生死，所以无常鬼无法带走她，才导致她继续存在于此岸。也许她还没死，那样无常鬼当然无法带走她。”
　　课代表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虽然感觉上很难懂，但我会努力懂的！”
　　“可是，如果松雪本身就是活着的人的话，那无常鬼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呢？”许简晖发问，见仍牙和偃季都呆望着自己，他又急忙加上解释，“我是说，无常鬼只会带走死者的灵魂吧？那么，假如松雪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活人的话，无常鬼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啊……对诶。”偃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缓缓站起身来，凑到许简晖的面前，“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许简晖会意地后退，拉开自己和偃季的距离。
　　仍牙之前还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甚至对这一幕轻笑出声。但很快他又恢复严肃的态度，“那也就是说，其实松雪……是死人。至少，曾经死过一次。无常鬼接收到了死亡的讯息，于是前来勾魂。结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生死叠加、无法判断的……人。”
　　“无常鬼没能带走她，使得松雪仍然被‘天道’认定为此岸之物，所以，她仍然保留了作为活人的一切表现。只是，如果探究她的灵魂，也许……”偃季转动眼珠，朝仍牙看去，挑了挑眉。
　　“是啊……她是我的同类。”仍牙长叹一口气，然而脸上却浮现出静谧温和的表情，“所以，我握着她的手时，她才会渐渐恢复一些精神。因为，我可以通过身体接触，把维系我继续作为一个活人活下去的能量，传递给她。虽然只是微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部分，但是……还是让她有了短暂的情况好转吧。”
　　作为理解仍牙和偃季是怎样一个存在的许简晖，自然不会过于惊讶，只是在大脑里接受着所有的分析和结论。但课代表和他不同，课代表已经听呆了。
　　“仍牙，你……”她张大了嘴，身体微微后仰。
　　“哎呀，跟我们混了这么久，难道还会天真到以为我们是普通的人类？”偃季的手托着自己的脸颊，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可不符合你的作风哦。”
　　课代表撇了撇嘴，“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
　　“什么？”
　　“就是，单独看你们的话，还感觉不出来。但假如说像现在这样，你们和许简晖站在一起的话，就会感觉你们两个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哇，感觉很敏锐嘛！”偃季似乎很中意课代表的反应。
　　“但是，九泉也身上没有。所以，我就一直以为这是我的错觉。”
　　“好厉害。”这回惊叹的是仍牙，“作为非灵异体质的人来说，你的第六感简直敏锐到让人觉得可怕的程度！”
　　“你都说我是非灵异体质了为什么我还会遇见这么多灵异事件啊！”课代表恨铁不成钢。
　　“好了，我们回归正题吧。”仍牙飞快地转换了话题，并且非常自然，似乎跑题已经是他生活中的家常便饭，“现在的结论是，松雪其实死过一次，只是无常鬼没来得及将她带走，就已经另有他人掩盖了她的生死，使得她始终滞留在此岸。”
　　“怎么掩盖？有头绪吗？”
　　“我觉得，恐怕是……强行修改‘天道’。”
　　“……”
　　“万事万物，都遵循着天道自然——你可以理解为科学上的物理法则。但是在松雪身上，却有人把这些法则强行修改了。”
　　“既然在说灵异事件，就拜托用更加灵异一点的比喻吧。”课代表放弃般地恳求道，“你也不想我们听得一知半解，还企图强行用科学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吧？”
　　“啊，抱歉，我还以为强行用科学理论会让你们更好理解呢。”仍牙笑着摊了摊手，“那么，用最灵异以及最具有传说性质的说法来说，那就是，她在生死簿上的名字被涂花了。”
　　许简晖和课代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早这样说不就理解了嘛！”课代表以拳击掌，“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么难以理解的说法呢？”
　　“因为生死簿这种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呀。”仍牙的嘴角流露出无奈的意味，“关于彼岸的一切，在此岸是禁忌。所以对于此岸来说，彼岸是一团混沌。即便是对彼岸有所了解的我们，也不能过多地谈及有关那一边的真实。”
　　语毕，众人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这是一段对话告一段落，而下一段对话还在酝酿的间隙。
　　“虽然说大致上能够理解松雪的现状，但是怎么解决这个现状，还是不得而知啊。”许简晖有些突兀地强行重开话题。
　　“关于这个，我和偃季有我们自己的计划和打算。”仍牙歪着头一笑，“但是因为并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所以不方便告诉两位，所以请两位不要心怀芥蒂。”
　　“带着这样人畜无害的微笑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可怕啊！”课代表不遗余力地吐槽，“不过……”
　　她欲言又止，眼神变得严肃而认真，环视着周围的三人。
　　“如果……把一切修正回原来的样子，那松雪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会死。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停止运转，灵魂归于虚无。一切从头开始。”
　　没有一点缓冲的时间。
　　虽然按照大众的认知来说总是认定仍牙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此刻没有丝毫迟疑地说出残忍的话的人，也是这个温柔的他。对于生死，“红屋”究竟是怎样看待的呢？
　　课代表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仍牙，“难道你就忍心让她这样死去？”
　　她看上去有些激动，能活动的右手也忍不住握起了拳，只是没有用力。
　　“请冷静一点。”仍牙倒是非常有耐心，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理解到课代表激动的点，“松雪在我们的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根本谈不上什么‘让她死去’这样的说法。”
　　“可是——”一向以言语的精巧和流畅而自豪的课代表，此刻也语无伦次，“可是在我们眼里，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会痛，会难过，会品尝美味的食物，会有……会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只是身体比常人要更差一点！如果她真的照你说的那样□□停止、灵魂消失——那和‘死去’有什么区别？！”
　　她明明……那么渴望活下去啊！
　　“你以为，她真的能这样持续下去吗？”仍牙脸上那温柔的表情在逐渐消失，变成了严肃而凝重，“所谓有果必有因，有阴必有阳。万事万物，都是双面一体。支撑她违抗‘天道’，你难道认为会不需要力量吗？”
　　“……”
　　“我们恐惧的、需要排除的，并非是她这个违抗‘天道’的存在，而是在背后，支撑她继续这一违抗行为的根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