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40、Part.XXXⅨ 白无常

　　——白无常。

　　传说中出没于阴阳交界之处，引领亡魂归去的使者。穿梭于生死之间，恪尽职守完成魂魄轮回的无情凶神。
　　许简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惊讶一下，但是这时他内心所拥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这份真实的恐惧足以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白衣人就是那位民间传说中的常客——毕竟，“这个人”就是死神。
　　对于死，人类总是畏惧的。
　　但是在将徘徊的灵魂送往轮回这件事上，“红屋”和无常应该都是抱持着相同的目的，那么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是一条战线的同伴。可是为什么仍牙偃季还有九泉也都如此紧张？甚至比看到怨灵异变时还要紧张？
　　……甚至，惊恐。
　　白无常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终于正面朝向了这些活人所在的方向。
　　几乎是在一瞬间，仍牙和偃季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偃季更甚，她的气息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仿佛身体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吸引过去，连肩膀都在颤抖。
　　“……能动吗？”
　　许简晖尚自沉浸在震惊和恐惧中无法自拔之时，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九泉也轻轻的问句。虽然说话的音量很轻，但是许简晖能够分辨出字句之后隐忍的激动和恳求。
　　见许简晖没有立刻回答，九泉也继续盯着前方对峙的局面，压低声音说道：“普通人见到彼岸的使者通常都会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无法动弹，但这只是心理作用。你的阳寿未尽，他无法伤害你。”
　　许简晖怔怔地看着九泉也，之前因为紧张而忘却的呼吸开始慢慢地回归自己的意识。他终于又能掌控自己的呼吸了，直觉告诉他九泉也此刻引导他从对无常鬼的恐惧中走出来，一定有她特殊的用意。
　　果然，九泉也又继续说道：“打电话给店长，让他立刻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老年机递到许简晖的面前。在许简晖接过手机的一瞬间，她忽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两张黄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槐树林，挡在仍牙和偃季的面前，将两张黄符朝白无常打去！
　　许简晖没有看到黄符打出之后的结果如何。他在九泉也冲出去的时候就转身朝远离槐树林的方向跑了一两步，根据他之前和这些怪力乱神纠缠的经验来看，灵异事件发生的场所一般都会诡异地没有信号。
　　他僵硬的身体好像刚刚从冰水中捞起来，正在努力打破冻结在身体表面的冰层。颤抖的双手飞快地按着向下滚动键，试图用最短的时间找到红屋店长的联系方式。但是到这个时候，许简晖才蓦然发觉——他根本不知道店长的名字。
　　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那怎么知道哪个号码是店长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通讯录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名字——店长。
　　是的，“店长”两个字。虽然没有注明是哪个店长，但是直觉告诉许简晖，这一定是红屋的店长没跑了。
　　好，那么，拨通！
　　听筒里传来了缓慢的嘟——嘟——的声音，那悠闲的感觉和此情此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大相径庭。就在许简晖焦急地等待电话接通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更大的风声。
　　他不知道之前有没有风，但此刻吹来的风，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充满了诡异与违和。
　　他回过头，看见槐树林的树枝和树叶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但看上去却更像是在为某人的到来而造势致敬。昏暗之中，有闪烁着银色光泽的不明碎片次第显出，于虚空之中无凭无据地出现，逐渐闪烁成一人来高的大小。
　　一个人影从这片零零星星的银色光点中逐渐明晰，随着光点的黯淡，他却清晰了起来。即便隔的距离并不算近，但许简晖还是没来由地断定，这个人就是店长。
　　店长的出现，让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了一个词——无中生有。

　　原本以为会出现的神仙打架并没有发生，甚至，店长和白无常的交涉都是以外界所不能理解的方式。
　　白无常说话的时候，让许简晖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佛堂，那种周围围坐着一群僧人齐声诵经，低沉而带着嗡嗡的余音，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根本不知发声的源头在哪里，也听不懂这声音究竟在念叨些什么。只是佛经的话，会让人心情平静，而白无常的声音却忽高忽低，令人心生恐惧。
　　至于店长，则从头到尾无声无息。
　　许简晖也曾在中途向九泉也提问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九泉也也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触及的领域了，还是不要探究的好。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和你此刻的感知，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在她的耳朵里，白无常的说话内容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嗡嗡回响，而店长在她眼里，也始终都是无声无息。
　　但看仍牙和偃季的表情，却不像是听不懂店长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诡异。
　　违和感。
　　奇怪的红屋。
　　也许……他们并不是人。

　　等到白无常离开，店长的身影也立刻消失在空气之中。仍牙扶着还走不稳的偃季来到许简晖的面前，苦笑着对他说道：“抱歉，居然把你卷进了这样的事情中。好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等我把偃季送回红屋之后就送你回去吧。”
　　眼前的仍牙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身姿笔挺、礼仪完备的执事，他狼狈不堪，所有的风度与气质都在刚才的对峙中消散殆尽。许简晖顿时不忍心起来，他急忙说：“不……我没关系的。我家里没人。”
　　“这样啊……那不介意的话，就先去红屋休息一下吧。”虽说外表已经风度不在，但仍牙的表情依旧是如往日一般的温暖和煦，“顺便，我想你一定也有很多疑问。”
　　是的，是这样没错。
　　突然变得可怕的女生怨灵。他们口中的“煞”。从天而降的白无常。凭空出现的店长。
　　虽然在和红屋的相处之中，许简晖已经渐渐习惯了“非日常”这样的日常，但是今晚的变故，实在是过于出人意料了一些。
　　也许这一切其实都和他毫无关系。但是看仍牙的意思，他也有知道一切的权利。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和疑问，此刻的许简晖，坐在红屋二楼的客厅里。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来到这里，这一次所有的人员都整齐到场，许简晖也能够察觉这个客厅其实很少有客人到来——客厅里摆放的所有供人坐下的设备，全部都各有主人。
　　许简晖处于礼貌坐在了上次来时所坐的长条沙发上，结果发现店长便找不到坐的地方，茫然地伫立在客厅的中央。上次自己坐在这个位置时，店长好像是坐在角落的懒人椅那里，可是现在懒人椅被九泉也所霸占着。
　　这样愣了十多秒钟，许简晖不禁都觉得尴尬了起来，端着茶盘路过店长身边的仍牙才小声地提醒了他一句什么，店长这才如梦初醒地朝客厅里空着的那张单人沙发挪过去——上次，那里是偃季的座位。
　　不过眼下偃季正在房间里休息，她的位置刚好空出来，这样当仍牙坐定之后，客厅里倒也刚好满座。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说明呢？”
　　坐在红屋里的仍牙，在整理了衣服和头发之后，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标准形象。而店长也像以前一样，笑眯眯地端着茶杯，让仍牙来主持大局，之前他为红屋挡住白无常的光辉形象，荡然无存。九泉也还是老样子，兴趣缺缺地抱着木制茶杯，里面是温暖的大麦茶。
　　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但是许简晖还是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往一个不可逆的方向所发展。他所以为的“永远”，也不过是只是漫长人生中的某个阶段罢了。
　　“先从……她说起吧。”许简晖轻轻地说。
　　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性，但是在场的红屋三人，却在一瞬间理解了许简晖的意思。
　　“按照事情的发生先后吗？”仍牙微笑道——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