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4、Part.Ⅲ 讨论

　　往回走的路上，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银白色的灯光在浓黑夜空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刺眼。相比起那些现代感十足的金属灯饰，许简晖倒更喜欢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钠光灯。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着，被冷光灯的光线所浸染的空气越发泛凉。走了好一段路，一直沉默不语的九泉也才终又开口说话。
　　“那个女生，应该是自杀的，没跑了。”
　　虽然不清楚背后的事情，但许简晖也倾向于自杀这个说法。不然，无法得解为何这件事会被保密得如此之好。
　　“她的怨气，尚在成形之中，距离会发展到伤及路人的情况还早得很。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
　　九泉也说完后便斜眼盯着许简晖。如果换了一般人一定会被她那犹如蛇一样阴冷的眼神所吓到，但许简晖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居然以超出正常水平的速度适应了过来。面对九泉也类似胁迫逼问般的眼神，也不过抱以淡淡一笑道：“是说，我与那个女生的死因有关吗？”
　　“挺有自知之明的。”分明是不怎么友好的言语，九泉也却放柔了语气。
　　“我会去学校里打听一下这件事的。”许简晖的声音里听不出恐惧，只有与这夜色完全不符的温和笑意。
　　过于镇定的反应，反而让习惯了嘲讽的九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明明只需要应一声“好”就可以的事情，她却讪讪地无法开口。
　　过了许久，直到过了足以扯开话题的时间，她才终于再次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害怕吗？”
　　“当然害怕了，不然怎么会一直跟着你。”
　　说是这么说，但许简晖的声音里可听不出一丝的胆怯之意，反而更像是在和要好的同学开着玩笑。
　　女生微微侧着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切，我还以为你是来送我的。”
　　她在一盏欧式的路灯边停下脚步。红屋到了。
　　“这个给你。”九泉也从外套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符纸包，递了过去。许简晖单手稳住单车，腾出左手去接。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发觉女生跟触电了一样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这是……在害羞吗？
　　身边不乏女生示好的许简晖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自然很清楚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这样的过激反应意味着什么。但当他抬头看去时，九泉也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闪躲或别扭，甚至没有一丝的不自然。看到许简晖沉默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反而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干嘛？”
　　难道……其实只是普通的条件反射？
　　“呃，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难道就住在红屋么？”
　　“不管你事。”九泉也用聊天一样的口气拒绝了他。
　　许简晖也没再追问，跨上单车后向九泉也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地大声道：“那么我就先走了，今天多谢了。再见！”
　　九泉也静静地沐浴在路灯的橘红色光芒下，一言不发，只是面朝着许简晖离去的方向。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的眼睛完全隐藏在额发的阴影之下，看上去像是黑暗凝成的鬼魅般可怖，连暖色调的路灯灯光都无法使她变得柔和。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这是女生难得的提高音量的发言，一扫之前的低迷阴沉，倒是流露出一股沉稳的莫测气息。
　　“那个血，其实是两个人的。”

　　“这么说，也有他杀的可能性？”
　　这是红屋的夜晚，营业场所之后的内部房间里亮着柔和的灯光，店长和三个服务生聚集在这间似乎是客厅模样的房间——说“似乎”，是因为从不会有客人来到这里。
　　即使是在工作之余的私人时间，仍牙依然完美无缺地扮演着侍应者的角色。就算所要呈上牛奶的对象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另一位同事，他的动作依旧是无可挑剔。
　　“谢谢~”相形之下，接过杯子的女子则就随意得多。之前在店里的礼仪被抛诸脑后，看上去只像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大小姐。
　　一直缩在沙发角落冷眼观察这一幕的九泉也，听不出任何感情地喃喃自语道：“偃季居然喜欢牛奶，一点都不符合角色定位嘛。”
　　“哦~？”被呼为“偃季”的女子发出调笑般抑扬顿挫的声音，半眯起的双眼如藏匿于暗处的蛇一般幽邃狭长，“那你觉得我的定位应该是什么呢？”
　　“唔……至少是红酒啊煮咖啡啊什么的……”九泉也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隐藏于手中的木制茶杯之后，剩下的话也随之而含糊不清。
　　“那你不是也一样嘛，身为高中生却像老头子一样地喜欢喝茶。”
　　九泉也正想对其后半句进行反驳，却被仍牙好心的提醒打断了话头。
　　“晚上喝茶会睡不着的，九泉。”
　　“……麦茶而已，没提神作用的。”九泉也没什么干劲地晃了晃手中的木杯。
　　讨论就这样蓦地陷入了一个停顿，店长见几个人关于喝什么的意见阐述已经告一段落，便适时地开了口：“那么，回到正题怎么样？”
　　正题，当然是许简晖带来的那个红色槐树花之谜。
　　“从血的状态来看，不可能是他杀。”九泉也紧接在店长之后干脆利落地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第二人的血没有单独溅出。”
　　“嗯？这是什么意思？”仍牙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唔……就是说……”九泉也似乎陷入了语言组织的困境之中，她皱着眉头更加用力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良久才缓慢地开口道，“两人的血，几乎完全混合在一起。至少，以我的能力没有探知出单独溅开的部分。”
　　奇妙的发现，甚至让人有些无法理解。店长和仍牙都面露疑惑，唯独偃季了然于心一般会心一笑。
　　混在一起的血，犹如两种血液存于一人体内的血管之中一般。怎样的情况，才会有这血肉相融的结果？
　　“所以，我判断应当是怀孕状态，因此也推断出死者是女生。”
　　“而且伤在肚子的部分。“偃季补充。
　　“……“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不管他们如何推断猜测，一切的中心还是应该回到带来这个谜题的许简晖身上。红色的，像血一样的槐树花，女生不甘的怨气，都向着那个名叫“许简晖”的男生一一展开。
　　“店长……有什么建议吗？”九泉也转向店长，像是不敢打破这片沉默一样以极小声的音量问道。
　　“我？”店长自嘲般轻笑一声，“从没去过现场的我，怎么会有头绪呢？不过，关于许简晖这个人的调查，还是稍微进行一下比较好吧。”
　　店长的话音落下，九泉也脸上明显出现了不安的神情。尽管她飞快地把脸转向无人的一边，但坐在她对面的仍牙仍是察览无遗。
　　不过，仍牙却不动声色，仅是微笑应道：“好的，那我去调查一下吧。”

　　空无一人的走廊向尽头的一扇窗户延伸，之后就是渐暗的天色。
　　行走时发出了回荡于此的脚步声，略显空灵的声响加重了这一片死寂的氛围。校园，因为人群的聚集和相对单一的生活模式，极易在想象力尚且丰富的学生之中，产生犹如定式一般可套用的怪谈。
　　而放学后毫无人烟的时间，就是怪谈活跃的时刻。
　　许简晖的脚步突然放慢了下来。
　　但是响彻在耳边的脚步声却分离出了并未跟随他的节奏的分支。
　　怪谈，开始了吗？
　　前方飘来一阵烟味。
　　许简晖算是标准的好学生，于是自然不可能在未成年之前学会抽烟。尚未闻惯烟味的他不由地呛出了一两声轻微的咳嗽，将前方原本准备笔直横穿过走廊的男生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那个男生穿着学校里的制服，嘴里却大大方方地叼了支烟。原本像一般不良少年一样漠然的眼神，在看到许简晖的瞬间变得锐利，继而是怨恨。
　　怨恨？还是仇视？
　　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许简晖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生。
　　“是你啊……”男生取下香烟，以低沉的声音发问。明明勾起了嘴角，却更像是要哭泣一样难看。
　　“……请问，你认识我吗？或者，我应该认识你吗？”许简晖尽量保持镇定，以不露感情的语气反问。
　　男生冷哼一声，把手中的烟头掐灭，向边上的垃圾桶抛去。要说距离并不算得上近，但烟头依然不偏不倚地落入垃圾桶之中，让许简晖也不由得心生赞叹。
　　“你？我当然认识你，你是学校里的名人嘛。至于我……”男生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你认识我就好了，这样至少可以揍你一顿了。”
　　“偏偏你什么都不知道。”
　　男生扔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简晖因为过于莫名而在原地怔了几秒，然而直觉又告诉他这男生的举止言行必然与那困扰自己的事情相关，于是即刻向男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错综复杂的楼梯，纵横交错的走廊。
　　最后许简晖绕到一楼时，看见男生正站在槐树林边，怔怔地望着空中飘舞的槐树花发呆。
　　——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