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3、Part.Ⅱ 阴冷之地

　　许简晖“嗯”了半天，终于有点迟疑地答道：“听说，之前放寒假的时候，那片槐树林里死人了。”
　　“……”九泉也没说什么，但转过的脸以及微微上挑的眉角都表示她已经对此产生了兴趣，可惜许简晖此刻正低头专心与坑坑洼洼的路况作斗争，压根没注意到九泉也的变化。
　　等了几秒钟，许简晖依旧在那里因为高频率的一颠一抖而苦恼不已。九泉也皱了皱眉头，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先说，我不是因为死人了才感兴趣，只是因为这件事有可能是解开‘红色槐树花’之谜的关键才会在意而已！”
　　“……”
　　突然加强的语气让许简晖不由得从安全行驶中分出心神，有些发愣地和九泉也对视。思维不在同一个次元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尴尬地充斥着，好半天许简晖才无奈地开口道：“根本就没人问你这个好吧！”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回答了呀。”真是莫名其妙的责问，许简晖忍不住抬高了语调。
　　“在那之后。”对方的语气倒是一直静如死水。
　　“那之后你就没问了呀。”
　　“我有用眼神发问。”
　　“……”许简晖此时此刻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于是他决定微笑，“正常人类的主要沟通手段都是靠声音，于是下次有什么话拜托好好用嘴说出来可以吗？”
　　九泉也看了他一眼，表情颇为高深莫测。
　　“那么，我想听具体一点的情报。”
　　九泉也和自己身边的其他正常人有些许不同，关于这一点许简晖从“情报”这个用词上就可以再次确认。不过同一件事反复确认也没有太大意义，于是许简晖跳过了吐槽直接进入正题。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听说死的是外校的人，死的时候又正好是放假，学校里没什么人。所以……其实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人。”
　　“传言是怎样的？”
　　“听说是自杀。据说处理尸体的时候有人远远地看见了。不过，这种事并不见得光彩。所以消息什么的应该被校方压住了吧。”
　　“只有这些了吗……”九泉也的尾音像叹息一般，听上去有些失望。
　　许简晖好脾气地笑了笑，用温和的嗓音安慰道：“如果我是女生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更多了。”
　　九泉也不置可否。许简晖并不知道她正在心里疑惑为什么自己也是女生但是学校里的各种传言却一点也不知道。
　　来到许简晖说的那片槐树林下时，天已经暗得只剩下泛白的边缘了。视线里尚且能分辨所见之物的轮廓与形状，但如果想窥探细节就困难得多。看着那些几乎是凝结成暗色团状的树冠，许简晖不禁怀疑九泉也是否真的能探查到线索。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许简晖或许会把这个疑问压制住，但当面对眼前这个能够不动声色说出毒液一样的话的女生，他却忍不住想要戳一下。
　　“闭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意料之中的回答。许简晖不禁笑了笑。
　　嗯，他只是想要活跃一下气氛而已，这并不能说明他是个抖M。
　　九泉也走到许简晖所说的槐树旁，将手搭到树干上，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即使风势加大，或者槐树花打在她身上，也一动不动，在逐渐暗去的树林间仿佛要和那棵树合为一体了般。
　　此间只过去了十来秒时间，许简晖却忍不住慌了心神。女生的剪影似乎就要融入这片灰黑的背景，他不禁几步上前，叫出了声。
　　“九泉也！！”
　　还好，之前一动不动的身影有了反应。九泉也转过头，用毫无异样的声音问道：“干嘛？”
　　“……啊，没什么……”完全没料到九泉也会这么快就予以回应，发问者本身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用带点安心意味的语气答道：“没什么，你一动不动的有点让人担心。”
　　“红色的花就让你精神紧张成这个样子么？”即使许简晖在言语上已经透露自己只是关心，但九泉也却毫不领情。面对这样的反应，即便是万年老好人许简晖也只有无奈地叹口气。
　　“你刚刚是在做什么？”他随口问道，把谈话拐回正题。
　　随着这句问句，九泉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尚搭在树干上的左手，在下一秒却又将手收了回来，把视线投向许简晖，回答道：“我可以感知周围半径一米内的血气浓度。”
　　这样奇特的能力让许简晖不禁一愣。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此刻都会本能地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女生严肃而又自然的语气，让许简晖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质疑其内容。
　　按照定式，他觉得应当等他提了问九泉也才会告知他探查的详细情况，但这回还在他发愣地时候，九泉也就已经开始了自顾自的发现报告。
　　“鲜血四溅。”九泉也凛然的语气加上简洁的内容不禁让人心头一颤。她抬手指向刚刚触摸的树干，说道：“树干上有着溅上去的血，还有这里……”她的动作随着她的言语内容改换成了以脚尖点指着地面，“这里，这里，这里……到处都是。”
　　许简晖循着她的动作在脑中想象着当时现场那一地鲜血的惨状，不禁在凉风的忽然袭来下打了个冷战。
　　九泉也收回脚站定后，继续说道：“不过这已经是寒假时候的事了，时间隔得太久，而且处理现场时一定清洗过血迹，所以残留下来的血气不多。”她缓缓弯下腰，伸手像刚刚触摸树干一样将掌心紧贴地面，“连泥土里的血气也很微弱，看来死后不久就立刻被发现了。”
　　看着之前还和自己进行正常同龄人相处模式的女生此刻却说着犹如刑侦一类的台词，而且语气还如此认真自然，许简晖顿时有了一种抽离空间的不真实感。血，尸体，死亡，这些以前他从未想过的东西，此刻正经由这个女生的嘴缓缓揭示出这些事情正发生在他身边的事实。
　　就在他恍神的时候，九泉也又一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关于这个女生死亡的事情，流言中有说明是怎样的死法吗？”
　　“唔？”许简晖诧异地抬起头，在回答之前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你怎么知道是女生？我都还不知道。”
　　“反正绝对是女生。”九泉也斩钉截铁地阻止了许简晖刨根问底，“请回答我的问题。”
　　不好，她又有些不耐烦了。
　　许简晖暗暗想着，一边忙不迭地把大脑中残留的信息全部供出来。
　　“听说是割脉或者是拿刀子捅的，因为据说看到处理尸体的那人还看到了血……”
　　许简晖的语速渐渐放慢，除去他正在回忆那些道听途说的只字片语之外，还因为他在昏暗中感受到了女生强烈的视线。
　　抬头看去，只见九泉也伸手在与她齐眉高度的树干上拍了拍，一字一顿道：“割脉，血可以溅这么高？”
　　“诶，难道割的是脖子？”
　　许简晖当然不会蠢到真的以为是脖子，但是不知为何他非常想看一下这个女生会以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出怎样的话——那一定是很有趣的场景。
　　嗯，仅此而已，跟他是不是个抖M都没什么关系。
　　果然九泉也把双手在胸前一环，犹如冷血的大将在下达自己的作战指令一样傲然冷声道：“二货，以后不要跟别人说我和你讲过话。”
　　“噗——”
　　许简晖终究还是没忍住破了功，笑出声的那一瞬间他的理智便开始对他咆哮，完蛋了啊笨蛋！九泉也会生气的啊！！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九泉也泛着冷气的炮轰了，但没想到九泉也丝毫不见动怒的迹象，反而是用异常低沉的语气缓缓道：“在死者的逝去之地笑出声来，不觉得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吗？”
　　不知道是语气过于莫测，还是内容令人胆寒，总之，许简晖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不由地背后一阵发凉。或许，死去之人的灵魂在对他咆哮了吧。
　　“诶，我……”许简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缓和气氛，却在开口的一刹那莫名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凉意，他不禁一怔。
　　太不寻常了，这股凉意。就算到了晚上会降温，但在深春的季节里，如何生出这样已经浸到骨子里的寒冷？……不，不应是寒冷，准确点讲，应该是“阴冷”更为贴切。
　　阴冷。
　　仿佛看见铺满腐烂树叶的墓碑之前的泥土里，伸出了死者还残留着腐肉的不甘的手那般阴冷。
　　即使天色已经暗到只能勉强分辨周遭事物的轮廓，但九泉也还是敏锐地发觉了许简晖的不对劲。她试探地叫了对方几声，在完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终于察觉了事态的异常。
　　于是她一步上前，用力地拉住许简晖的衣袖往后一扯，直到确保两人都后退了好几步才松开手。
　　回过神来的许简晖微微喘着气，有些不解地看着九泉也。
　　“刚刚稍微碰到了一下你的手，好冷。”九泉也平稳而毫无波折的语气并不能听出类似“关心”这样的柔和感情，更像是在机械地汇报陈述某种情况。然而正是这种严肃而低沉的口吻，反而让许简晖平静了下来。
　　“应该是怨气。”九泉也看向那棵有着静默黑影的槐树。
　　“啊……？”
　　“怨气就是怨气，有什么好‘啊’的？”九泉也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过来。许简晖这回可没闲心觉得九泉也的举止很有趣了，他扶着额头，苦笑道：“该不会真的是我刚才那一笑触怒了她吧？”
　　“被一吓就傻了吗？”九泉也的表情更为不屑了，虽然在这几乎接近黑暗的环境中不甚明了，“这片槐树林就在主干道边上，每天在里面穿行的人不知有多少，如果笑一下就触怒了，还轮得到你？”
　　“那是……”
　　九泉也微微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回去吧，这里呆久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