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37、Part.XXXVI 噩梦

　　教室外面的学生鱼贯而入，三三两两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喧嚣声逐渐安静下来了，赵阡辰看到安珏脸色发青地在座位上坐下。
　　就算是坐下之后，她还是不甘心地朝许简晖那里看去一眼。
　　这节课上完之后，就要放学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也许放学之后还可以再谈……？
　　就在赵阡辰胡思乱想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那么，我现在抽一位同学上来写解题过程。赵阡……”
　　赵阡辰脑子一木，浑身上下跟进了速冻箱一样血液凝固，即便这样了，他的大脑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可真是生理条件反射般的恐惧啊。
　　“啊，安珏，你要上来答题吗？那好吧。”
　　又是身体快于大脑地松了一口气。直至内心那颗疯狂跳动的心平息之后，赵阡辰才注意到安珏高举着手，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顺着课桌与课桌之间的过道朝黑板走去。经过许简晖的座位时，她的右手轻轻在许简晖的课桌桌角按了一下。
　　那看上去只不过是行走在逼仄的过道中扶一下身边顺手的东西来保持平衡的动作。
　　再自然不过了。
　　但是当她的手指从许简晖的桌子上离开时，所按的地方却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这明明是再微小、再隐蔽不过的事情，然而却始终无法瞒过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视线。坐在许简晖后面的女生小声冷笑着说：“怪不得这么积极上去答题，原来是要给许简晖递情书啊。”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周围响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赵阡辰看不见那两人的表情，只能看见安珏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而许简晖背影僵硬。
　　老师瞪了说话的那个女生一眼，那个女生连带着周围的笑声都立刻安静下来。不仅是老师，赵阡辰也怒瞪着那个女生，甚至连许简晖都转过头来——只是他并不是怒瞪，他这样的性格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对女生露出充满攻击性的表情。
　　他只是皱着眉，一脸很为难的样子。
　　粉笔轻触在黑板上的声音一笔一划地在教室上空响起，甚至能听见粉末掉下的簌簌声。赵阡辰的注意力却一点都没在讲台上，他定定地看着许简晖，看着许简晖的手臂几乎是机械式地，拿过桌角上的纸团。
　　然后在周围的视线包围下，手臂僵硬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纸团丢进了桌子角上挂着的垃圾袋里。
　　这一切，安珏并没有看见，她的眼睛凝视着黑板上的白色笔划，在检查最后的错误。

　　许简晖一鼓作气跑到操场的尽头，冷风倒灌进他的喉咙里，把胸口扎得生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向着操场围墙外面的后山，闭上了眼睛。
　　距离放学已经十分钟了，会在这个时候还在操场上的人寥寥可数。赵阡辰从后面追上来，一手扶着许简晖的肩膀，另一只手垫在他的胸口，把他弯曲的身子慢慢掰正。等他稍微缓过了气，才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许简晖摇了摇头。
　　“安珏给你的纸条上，写着什么？”
　　许简晖没作声，只是抬起一只手，指尖夹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便笺纸。那是安珏在课堂上给他的那一张，虽然当时丢进了垃圾袋，但是下课之后许简晖还是趁着大家忙于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把它拿了出来。
　　赵阡辰把便笺纸拿到手上，那上面是安珏稍稍有点凌乱的笔迹。
　　——许简晖，他们叫我放学之后去教学楼后面。拜托你救救我，我不能去的，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我直觉我真的不能去！求你了救救我！
　　不知道是安珏什么时候写的，可能刚上课的时候就写了，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递给许简晖。不管匆忙还是时间宽裕，有些颤抖的笔划还是能看出她内心的惶恐。
　　“……怎、怎么办？”赵阡辰一时也没了主意，“她都，这么明显地求救了。”
　　“我不知道。”许简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但是……既然她会，那么反常地主动向你求救，那果然还是……不能置之不理吧？”
　　许简晖依旧是痛苦地闭着眼睛，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好像赵阡辰的偏头痛传染给了他。带着凉意的微风冷冷吹过，赵阡辰一个没注意，手中的求救纸笺打着旋飞了出去。他急忙跑出几步，把纸笺抓了回来。
　　“……我们去跟老师汇报这件事吧。”
　　纸笺重新回到手上时，许简晖已经转过了身，看着赵阡辰如此说道。
　　“找老师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知道为什么，赵阡辰总是觉得就算老师出面了也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搞不好还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
　　“总之，先把燃眉之急解了再说吧。”

　　找老师也是个技术活。现在已经放学，有些下午没课的老师早就不在学校，可以求助的对象缩小了一大半。而且要找责任心强的老师，并且还最好是有威严的男性老师。
　　不过最后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合适的人，只是那个时候距离下课之后已经超过了20分钟。不知道在这20分钟的时间里，安珏还好吗？
　　他们前往教学楼的后面，但是没有人。老师一开始有些不悦，以为这两人是闲得无聊来消遣他的。但是三个人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许简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楼上，好像有哭喊声？”他茫然地抬起头，朝着高耸的教学楼上方看去。
　　目之所及，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窗户和阳台，被厚重云层遮挡的天空，棱角分明的楼体划出与虚空的分界线。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需要静下心来仔细地寻找，才能听到时不时涌起的尖利叫声。在场的三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老师率先带着他们绕到教学楼的前面，往楼上奔去。
　　已经没有人在的教学楼楼梯上回荡着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快速奔跑的喘息声。
　　越往上，那犹如吵架一般的叫声和嘶吼就越发明显。并且不仅仅是女生的声音，中间还夹杂了男生的怒骂声，似乎是打斗才会造成的撞击铁质护栏和用力跺脚的闷响。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三个人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那些声音渐渐明晰起来。女生夹杂着哭泣的求饶声和呼救声，以及男生们粗俗不堪的言语，都清晰地传入耳内。无论是再迟钝的人，都应该明白在自己脑袋顶上，在那有着几层楼板隔绝的楼上，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剩下的，只是看自己是否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在还剩一个转角的时候，一马当先的老师率先对着还看不见人影的楼上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终结在重物重重落在水泥地板上的闷响之中。

　　安珏被送往了医院。
　　也因为这个原因，当时许简晖和赵阡辰，以及那位老师都忙于对她的应急救治，而忽略了那几个对她施暴的男生。结果便是那几个人跑得干干净净，除了安珏身上，他们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
　　据说当时他们在楼梯边上撕扯，听到老师的呵斥之后，男生们惊慌之中竟然直接把安珏从楼梯上推了下来。着地时撞到了脑袋，导致她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后来听说的了。事实上，把安珏送上救护车之后，许简晖和赵阡辰就再也没有见过安珏。那个带着黑色边框眼镜、额发厚厚的女生，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幽灵，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安珏究竟有没有真的被□□，许简晖不得而知。只是在发现安珏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确实已经被撕扯得衣不蔽体。一直戴在脸上的眼镜被摔到一边，可以看见她的眼睛紧闭着，暗红色的鲜血从她的头发间淙淙地流出。
　　安珏就这样消失了。不见了。连同着那场校园暴力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弭在日常的空气中，仿佛被正午阳光所照射的氤氲雾气。
　　安珏还在教室里的时候，被所有人所无视；当她消失之后，却忽然又成为了同学们口中的热议。大家兴趣盎然地讨论着她离开的始末，并且无一例外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以及感慨的叹息。
　　“……听说是被校外的人……”
　　“好惨，经过这件事之后，恐怕也没办法参加中考了吧……”
　　“住院到底是因为被……还是因为摔伤了啊？”
　　“不管哪种都很可怜吧……”
　　…………

　　——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在针对安珏的欺凌里，你们好像也有参与吧？为什么现在，你们全部变成了同情受害者的无辜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