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36、Part.XXXV 矛盾

　　两个男生还在陷入混乱不知所措，针对安珏的校园暴力已经愈演愈烈。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许简晖发现安珏的眼角处有一团泛红的淤青。尽管她已经用厚实的头发遮了又遮，而且尽最大可能地低着头，但还是被许简晖看到了。
　　下课后，许简晖来到安珏的课桌边，低下头，看着那个同样低着头的女生，轻轻地开口，“安珏，你……”
　　安珏猛一抬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厚厚的额发和眼镜都遮掩不了她的惊恐。
　　“——？”许简晖正想继续询问，却忽然浑身一冷。
　　周围的视线如芒刺扫射，把许简晖扎成了精神上的刺猬。附近的同学都在他叫出安珏名字的一瞬间扭头至此，仿佛是听到军令的士兵。那视线是杀人不见血的利箭，从化为人形的阴影中投射到名为许简晖的靶子上，整整齐齐，箭箭入肉。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白天当着同学的面，和安珏说过话。
　　许简晖的身体像被风吹折的芦苇，摇晃了两下，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
　　后退一步，即是两个世界。

　　也许，在他后退的这个瞬间，错误就已经铸下了。

　　课程还在继续，数学英语语文物理化学等等等等按照课表的排列顺序有条不紊，仿佛学校生活就应该如此平淡不惊，毫无波澜，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
　　但是赵阡辰知道，在他们肉眼所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第三节课上课之前，这段时间本来作为做课间操所用。但是初三已经变得紧张而压抑的环境里，实在不需要课间操这种隔靴搔痒的东西，不仅没让学生们感到放松，反而因为要突然让他们跑上跑下而产生更加烦躁和焦虑的情绪。
　　“……好烦。”赵阡辰也无法例外，他的数学作业还有最后一点就写完了，结果思考到一半的解题思路被播音喇叭里的音乐声生生打断。他只好认命地站起身，准备拉上许简晖下楼去赴那一场绵软无力的运动。
　　“——你要死啊？！！！！”
　　啪——！
　　忽然一道尖利的嘶叫和一声脆响，在已经嘈杂起来的氛围中仿佛拔地而起的山峰，捅破了云霄也捅破了周围人的耳膜，包括赵阡辰在内的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生正站在安珏的座位旁边，看样子是路过于此。
　　只是她的右手手臂抬起，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单纯的路人。安珏安静地站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别着脸。从赵阡辰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她露在看客眼前的那半边脸有些微红。
　　“喂，怎么了……？”赵阡辰在人群后面探头探脑，看是否需要自己出面解围。
　　“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故意的啊？！我今天穿的白衣服好不好！被你这样划上一笔我还怎么穿？！”女生还在持续破口大骂，虽然是站在她的背面，但赵阡辰完全能够想象她此刻究竟是怎样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哎呀，好了好了。”另一个女生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插入到两个人中间，“趁还没开始做操之前赶紧去洗一洗吧，应该还能洗掉的。一直在这里闹也不是办法嘛。”
　　她又抬起头来，对着周围的同学稍稍提高了音量，“你们也知道上节课的时候老师给她施加了那么大的压力，没办法，情绪稍微有点失控也是正常的。”
　　如果这是解释的话，也许应该对被打了一巴掌的安珏解释吧？可是她却是背对着安珏，面朝着其他看向这里的同学。比起安珏来说，打人的女生在其他同学心里的形象更重要。
　　闹剧逐渐散去，人群逐渐向楼下的操场铺开。赵阡辰听见许简晖在自己身后低声地嘀咕着什么。
　　“……就算是把她的衣服划脏了，也不至于打人吧？一句情绪失控就搪塞过去了，那么轻松吗……？”
　　赵阡辰耸耸肩，却也没回头，像是无奈地在自言自语，“毕竟现在大家压力都大，要是有一个可以发泄压力的对象，谁都会欣然接受的吧。”
　　“你是认真的吗？”
　　“我认不认真无所谓吧？难道说我不认真，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赵阡辰回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许简晖，脸上拉扯出不成样的苦笑。
　　要知道，虽然安珏一直被孤立，但是从来没有发展到，会有人在公共场合对她进行任何身体上的伤害的地步。

　　虽然并不情愿，但是事情还是向着赵阡辰所说的那样发展了。接下来的几天里，班上同学对于安珏的欺负越来越肉眼可见，从一开始像开玩笑一样扔小东西砸她，到后来因为嫌她挡路就踹她一脚。
　　赵阡辰沉默着，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个因嫉妒而丑陋的女生，就算他挺身而出，也无济于事。如果向老师报告，那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知道又会引发出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就算是赵阡辰，也还在思索怎样做是最好的。
　　相比起他的冷静思考，许简晖显得慌乱得多。每次针对安珏的欺负发生，赵阡辰都能看出许简晖想要上前帮忙，但是似乎又害怕像上次那样引来那三个莫名其妙的女生，从而对安珏造成更大的伤害，于是裹足不前。
　　大约在上了三天课之后，许简晖顶着一张扭曲的脸来找他。
　　“我天，倒个垃圾而已，你这张脸是见鬼了吗？”
　　许简晖没说话，反而拉着赵阡辰钻到了教室的阳台上，躲在了门后。
　　“……刚刚我下去倒垃圾的时候，被人威胁了。”
　　“诶？”赵阡辰微微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保持着这样吃惊的表情说道，“要把威胁你的人的名字和画像公布出来吗？全校的女生会群起而上打死他的。”
　　当然这是开玩笑。
　　许简晖没有笑出来，只是别过头，眼神飘忽，“是我不认识的三个男生。应该不是学校里的，因为他们不仅挂着耳钉，而且其中一个人身上还有纹身。”
　　全部都是校规不允许的存在。
　　赵阡辰说不出任何抖机灵的话来，他知道事态已经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最后，他小心地问道：“那他们威胁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简晖的眼神不断地从左飘到右，再从右飘到左，垂下的手也不断地握紧再松开，“就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还有，说我不要总是一副暖男的做派，让他们看着很恶心。”
　　赵阡辰拍了拍许简晖的肩膀，想对他说“没关系，我从来没觉得恶心。”
　　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安珏现在会遭遇这样的境况，是我的错吗？”
　　留下这样一个问题，许简晖和赵阡辰各自缄默不言，随着上课铃的响起转过身面朝着黑板。他们两个都有各自想要去的高中，当然也必须为此而付出相应的努力。安珏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并不想因此而把自己也拖入深渊。
　　这种想法，本身就并没有错。
　　在下午放学的倒数第二节课下课后，安珏一反常态地主动来找许简晖。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在欺凌发生之前，他们还会在放学后的阳台上分享奶茶、聊关于书的话题的时候，每次也都是许简晖主动对她开口说话，而她都是沉默着等待的一方。
　　她顶着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视线，站到了许简晖的座位旁边。
　　“许简晖，那个……能不能请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
　　“拜托！你站在这里很挡路诶！”
　　安珏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她微微怔了一下，稍微挪了一下位置。
　　“喂！你干嘛站到我的座位上去啊！我有请你过来吗？！”
　　说话的女生气势汹汹，看样子好像都快要过来打人了一样。安珏双手撑在许简晖的桌子上，身体慢慢往过道那边挪着，仍是不死心地低头对许简晖飞快地说道：“我在外面楼梯间等你。”
　　说完，她以不低于她语速的速度离开了，不然可能就会被往这边来的女生给狠狠地推一掌。
　　……楼梯间？
　　许简晖犹豫了。楼梯间在教学楼的正中间，下课时分正好是人来人往的时候，不管是谁站在那里谈话，一眼就能被人看见。只是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在那里谈话的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听清内容。
　　但是……如果真的在那里和安珏说话的话，那三个女生……
　　他平放在课桌上的手不由得缩紧，转过身来。
　　赵阡辰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是两个人的座位并没有挨在一起，中间大概隔了三四排的样子。此刻赵阡辰也只能看见许简晖一脸难色地看着他，他虽然在安珏前去找许简晖时就已经开始留意那边，但是毕竟不知道内容究竟是什么。
　　不过看许简晖的样子，似乎遇到了难题。只是这家伙为什么不坦然一点，直接过来找自己呢？或者说他自己也有什么难处？那么还是给他一点自我思考的时间比较好？
　　两个人遥相对望，却又各自不发一言。纠结中，上课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