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34、Part.XXXIII 孤独的孩子

　　刚升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重新分了一次班。据说是为了更好地帮助同学们备战中考。但是理由什么的都无所谓，赵阡辰只是在庆幸自己和许简晖分到了同一班，这样他们两个还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混在一起。
　　别误会，和许简晖在一起的话，就能认识到很多外班的女同学。所以不仅是赵阡辰，很多男生都还蛮喜欢和许简晖待在一起的。虽然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够成为许简晖的朋友。
　　这次重新分班，让许简晖和赵阡辰多了一个同学，一个叫安珏的女生。
　　如果初三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了，那么毕业之后赵阡辰一定不会记得这个女生的名字，甚至连她的存在都会遗忘。她就是这样的不引人注意，即便后来她发生了那样令人难忘的事情，但是现在赵阡辰想起她时，也只有一个单调的画面——
　　她坐在教室的阳台上，手上捧着一本书，身体前倾弯成45°角，那副模样真的是身体力行地在演示“埋首书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她浓密的额发搭在眼镜上，和黑色的镜框以及厚重的镜片一起遮住她眼中的光彩，使她看上去永远都是死气沉沉。有时候会起风，风会把阳台外的绿叶打出沙沙的声响，或者在秋天吹落漫天的黄叶。这些都是她的背景。
　　背景一年四季更迭无休，唯有她毫无变化。
　　开学没过多久，赵阡辰便知道这个女生被孤立了。以前的班上孤立她，就算到了新的班级，哪怕原来班级的学生只过来几个，便足以把这样的氛围带过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氛围所感染，把“远离她”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止于此的话，那么她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罢了，但是偏偏许简晖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态延续下去。

　　许简晖谨慎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但是一切都一如刚才在外面所见那样，只不过靠近了之后，能够看得更加清楚罢了。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深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树林里的某个角落，那里毫无光亮，浓密的黑暗遮住了聚集在那里的黑雾。而此刻，这团黑雾从角落里缓缓流淌出来，贴着地面蔓延至许简晖的身后。
　　然后再逐渐地抬起，就像喷泉一样笔直地向上涌起，像绽开的黑色玫瑰。
　　这时，许简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
　　在他面前的，是被黑气萦绕的九泉也。
　　女生眼神空洞，面目僵硬，就像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她笔直地伫立在许简晖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黑色的雾气像绳索一样缠绕在她身上，也许她就是依靠着这些绳索才不至于直挺挺地倒下去。
　　“九泉……”许简晖迟疑地开口。
　　如他所料的，没有回答。
　　许简晖咽了一口唾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他挪动着双腿，一步一步地靠近。
　　就当伸手可及时，黑气忽然带着九泉也往后飘了一段距离。又变成了三步之遥。
　　许简晖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掏出了手机，开始翻找仍牙和偃季的电话。大约是注意到他的行为，黑气化为的绳索开始缓缓蠕动，在九泉也的身上游走，逐渐聚拢到了她的上半身来。
　　许简晖翻找到一半时抬头看了一眼，不禁握着手机的手一颤，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
　　黑气积郁在九泉也的胸口之上，就像一条围巾，裹住了她的脖子。许简晖甚至能够看到之前还像尸体一样僵硬的九泉也，此刻竟然微微张开了嘴，眼睛睁大，眼珠朝上翻着。
　　——这是快要窒息的征兆。
　　许简晖颤颤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经来不及管什么手机联络了。他甚至连恐惧都遗忘了——不，恐惧依然残留着，不过这一次是对于九泉也身陷险境的恐惧，冲了上去。
　　“九泉也——！！”
　　然而他还是扑了个空。
　　黑气仿佛是为了嘲笑他，在移开三步之远的地方又停下了。许简晖再次上前，再次扑空。不仅如此，黑气越来越浓重，它们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像无休止生长的藤条缠裹住九泉也，仿佛要把她掩埋在黑气之中。
　　如果任由它们这样发展下去会出现发生什么呢？许简晖不敢想象，也许在仍牙和偃季赶来之前九泉也已经死了。因为黑气已经开始逐渐升至空中，九泉也从胸口到头顶全部被黑色的东西给包裹着，只能看见她垂下的双手和双腿，像毫无生命的树枝，苍白地悬在半空。
　　——会死。
　　——九泉也会死。
　　这仅有五个字的事实冲击着许简晖的脑门，冲散了他的思考。他已经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来拯救这个女生的生命，甚至连自己的四肢都丧失了力气。
　　“……够了吧……”他抖动着嘴唇，冲着那堆黑气喃喃着，继而，变成了迅猛的大喊，“我说你够了吧！忽然疏远你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害别人？！”

　　那是在秋天的凉意刚刚袭来的一个周五下午，晚上没有晚自习，老师也大发慈悲地没有拖堂。教室里早早地走空了人，然而那个叫安珏的女生还坐在阳台那里，静静地看着书。无论教室里的人来还是往，他们打闹或是争吵，收拾书包或是互道再见，她都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就像是摆在阳台上的扫帚和撮箕。
　　赵阡辰从楼下的篮球场跑回教室拿书包的时候，教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一开始他还在抱怨许简晖背信弃义没有等自己，但是当他从后门迈进教室时，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透过阳台与教室相连的窗户，可以看见许简晖站在斜洒的阳光中，微笑着递给女生一杯学校门口卖的奶茶，从杯子的封口来看，应该是热饮。一直静默在那里看书的女生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溢出微微的诧异。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安珏让赵阡辰有一瞬间的不适应。该怎么说呢……就好像看见一个低垂着头造型的石膏像抬起头，坚硬的后颈因为这个动作而崩裂出白色的碎屑和裂痕。
　　但是安珏并不是石膏像，就算她当场跳起舞来也不会有石膏的粉末和碎渣落下。她在开始的诧异过后，接过了许简晖的奶茶，并且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知是否是因为背后的红叶飘落过于摄人心魄，赵阡辰竟然觉得她这个微笑很美。

　　“你想要找的是我，对吧？！”许简晖仍然在试图和毫无实体的怨灵对话，“那么我就在这里，我过来了！不管你想要做什么，至少——把她还给我啊！”
　　几乎是整个世界都颤抖了一下。就像倒映着平静景物的水面被突然扔进去的石子打出了涟漪。
　　——她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吗？
　　“……是。”
　　——骗人，你明明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温柔。
　　“那只是表象。”
　　——关于我们两个之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了吗？
　　“……有。”
　　许简晖深吸了一口气，正视着被吊在半空的九泉也和她身上的黑气。他的眼睛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色彩，里面倒映着远处路灯的光点。
　　“但是我要你现在就把九泉也放下来！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就算我以前曾经有愧于你，但如果她出了事的话，我绝对不会再对你抱有一丝一毫的歉意！就算是变成鬼，我也一定会找你算账！”
　　如果那些把他奉为“王子”的女生们看到此刻的他，一定会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九泉也的身体在缓缓降下，直到她的双脚稳稳地接触到地面。只是那团萦绕在她头上的黑气依旧没有散去，依旧如同黑色的丝线把她的头颅包裹成蛹。
　　“关于以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过于胆小。一开始主动靠近你的的确是我，但在你求助的时候突然远离的也是我。”许简晖垂下眼睑，但一字一句不再是以前那名为“温柔”的绵软之音，而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和坚毅，“我听红屋的人说，如果要让你的灵魂被超度，必须要知晓你生前所有的感情。”
　　他微微张嘴，在这漆黑的夜晚里缓缓吸入一口气，也不知是否有黑气顺着气流一起钻入他的五脏六腑。
　　“你在死之前会那样强烈地想着我，还是因为……以前吗？对不起，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怨恨的话，请告诉我，或者托梦给我吧。但是，这个人，请不要再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