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33、Part.XXⅫ 现在与过去

　　两个人回到了学校。这个时候校门已经关了，门卫室里透出孤单的白色光线。他们绕到体育场的后面，从围墙那里翻了进来。因为有仍牙的小鬼帮助，这次翻墙十分轻松。
　　偃季在塑胶草坪铺成的足球场上等他们。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真是令人心塞。
　　“那么你先在这边找找，我和许君去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那边，顺便在路上给他说明情况。”
　　偃季简短地答应之后，朝着体育场更黑暗的地方跑去。一向爱笑的她，现在也看不到一丝笑容，甚至连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举止，都变得干练有力了起来。
　　“许君，走吧。”仍牙拉了拉许简晖的袖子，“我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的原委很简单，这都要怪偃季没有及时把那半块黄符纸包处理掉。
　　“……我也没想到她的眼睛怎么那么厉害，居然一眼就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纸包。”仍牙苦笑一声，“可能正是因为是她做出来的东西，所以才如此敏锐吧。”
　　“那么，之前用来镇压怨灵的符咒被烧毁了这件事，她也一并知道了吗？”
　　仍牙没有答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不过这已经是答案。
　　“虽然当时九泉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当然你也知道的，她那个性格也不可能……不过我们还是能察觉得出来她很生气。一方面是对自己的能力不足而生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们隐瞒了这两件事而生气。所以等到晚上睡觉之前，偃季想要去安抚一下她，结果发现她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能肯定她是跑来这里了吗？”
　　“应该错不了。这孩子在某些方面倒是挺倔的，大概是因为不服气或者迫不及待想看看这里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的情况。但是，之所以一时半会没能找到她，则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其他的原因？”
　　仍牙点点头，颇有点沉重地说道：“那个怨灵……变异了。”
　　“变、变异？”许简晖的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来——这么科幻的词语用在这种事情上，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变异，毕竟那个女生原本就不是地缚灵。之前一直徘徊在槐树林那里只是因为灵魂还处于迷茫和混乱之中，现在……只能说是她慢慢地醒过来了。”
　　“既然醒过来的话……”许简晖急切道，“那难道不更应该配合我们吗？！”
　　“你可能对我所说的‘醒来’有什么误解，”仍牙的眼珠转动，斜到眼角的位置去看许简晖，校园里惨白的路灯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阴影，“我是说，她作为一个‘鬼’，已经慢慢醒来了。”
　　夜风忽然变大，把周遭的树木都吹动得哗啦作响。许简晖的头发狂乱地飘起又垂下，最后遮在他的眼睛上。
　　“所以，我们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鬼’在深夜的校园里行走，而九泉追着她的行踪而去。最后，被……”
　　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或许仍牙根本没有说出口，那些只不过都是树叶翻动的声音所造成的错觉。
　　“我明白。”许简晖用力地点点头。
　　“之所以会拜托你帮忙，是因为我们始终找不到那个‘鬼’。但是既然她醒过来的话，那么对你的存在应当会比之前更加敏感。为了尽快找到九泉，只好冒昧地把你拉了过来。”仍牙说着，朝许简晖鞠了一躬，把对方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别这样。九泉好歹也是我的朋友，我会倾尽全力帮忙的。”
　　仍牙直起上身，偏着头对许简晖微微一笑，“真是令人安心啊。”
　　“那么，我们分头找吧？”许简晖顿了一下，有点迟疑地补充道，“那个‘鬼’的话，应该……暂时不会攻击我吧？”
　　“不会。”仍牙摇了摇头，“相反，如果我或者偃季在你身边的话，也许‘鬼’要么不愿意现身，要么就会陷入癫狂。只是，记得及时手机联系，如果情况危急的话，大喊大叫也没关系。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身的安全务必是第一位的。”
　　“好的，我知道了。”许简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仍牙点了点头，迎着风吹来的方向离去。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回过头来看了许简晖一眼。也许是深夜的路灯灯光过于诡异，也许是校舍深处的黑暗过于浓重，许简晖总觉得，仍牙的这一眼，意味深长。
　　但这不过是一瞬，仍牙已经步履飞快，拖着细长的影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这片黑暗之地，蓦然只留许简晖一个人。
　　也许午夜时分的黑暗，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邪力吧。毕竟这是恶魔藏身的居所。所以才会侵蚀许简晖，让他那张温柔端正的脸变得狰狞扭曲。他慢慢地低下头，任凭风把他的头发不住地吹到他的眼皮上。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悲戚低喃，从许简晖蠕动的喉咙里缓缓吐出。

　　关于许简晖过去的事情。
　　“其实许简晖那家伙一开始并不是现在这种性格的。”赵阡辰眼睛朝上翻着，可以看见白色天花板的全部，他蹲了下来，背靠着墙壁，“我记得他小时候要比现在活泼得多，我当年还以为他会成为我的好哥们儿呢……”
　　“难道现在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九泉也忍不住插话问道。
　　“唔……这个很难界定啦……”赵阡辰又烦恼地搔了搔自己的脑门，“我和他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彼此都非常熟悉。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两个人的气场不在一个频率上，就……有种很微妙的隔阂，这样。”
　　九泉也并不能理解，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和他相处久了就发现他和我最大的区别。只要一件事情和他有关，那么他就会把这件事所造成的一切恶果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小孩子的时期并不太懂这种心理，就只是觉得这家伙很无趣吧，所以慢慢就疏远了。”
　　九泉也又点了点头，这一次是了然于心的表情。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他一起逗我家的小狗玩，结果小狗扑起来把我家的花瓶打碎了。你猜怎么着？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溜烟跑回自己家去了。等我反应过来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正一个人躲在自己房间里缩成一团，看到我来了，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不住地跟我道歉。”
　　“……真怂。”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明明没有承担一切的勇气，却还要把一切归罪于自己的。小狗扑碎花瓶，分明是我逗它跳起来的。然而他却觉得是他的责任，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拒绝到我家里来玩。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无趣？”
　　“……”关于这一点，九泉也实在无法给出回答——不到自己家里来玩这不是更好吗？！
　　“而且这家伙又特别心软。小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受欢迎了，但是他总盯着我们班上一个孤僻的女生看，我还以为他暗恋人家呢。结果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有没有觉得那个孩子很孤单很可怜。我一听以为他傻了，要不就是我傻了。”
　　关心他人——这一点九泉也倒并不讨厌。
　　“没过多久，那个女生休学了。原因是心理上出了问题需要疗养，好像是抑郁症？反正当时太小了，老师说了也没记住，反而班上好多人觉得得这种病太酷了，一时之间装心理疾病居然成了风潮。只有他，好几天都郁郁寡欢，开始我以为他也跟风学，结果他后来跟我说很后悔，如果他之前有跟那个女孩子说话、有和她做朋友的话，说不定那个女孩子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九泉也的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来着？偃季也说过的，无差别暖男，和仍牙一样讨厌。
　　“于是这件事又成为了他生活的另一个原则。升上初中以后，不负众望，果然在学生里又出现了一个被欺负的对象。不过，虽然大家排挤那个女生，但是也没有发展到很严重的情况。一直到……”

　　许简晖缓缓地顺着绿化广场的石砌小路走着，那是正对着槐树林的方向。那里没有任何的灯光，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永无天日的深渊。
　　但是比起黑洞洞的教学楼走廊和教室来说，那里已经不啻于一个光明的天堂。黑暗固然可怕，一个狭窄的空间加上黑暗更加可怕。许简晖不知自己是出于这样的心理，还是一种本能的直觉，总之，他朝着槐树林走了过去。
　　夜风低吟而过，恍若哼着扭曲而颤抖的安魂咒文。许简晖在槐树林面前停步，看着漆黑一片的树林，远处有路灯的灯光斜着打进来，照出一条条笔直的影子，排列着看起来，就像监狱里封印住自由的铁栅栏。
　　从这里可以一望到底，里面没有任何有人的迹象。仍牙和偃季来寻找的时候，不可能会遗漏这里，相反，这里应该是他们搜寻最仔细的地方才对。既然他们都空手而归，那么自己更不可能有什么发现。
　　想是这样想，但许简晖还是缓缓地朝树林里迈出一步。
　　他的脚越过石砌的道路，跨到了长满了野草的泥土地上。

　　——就像打开一扇一直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