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2、Part.Ⅰ 红屋

　　这条巷子靠近末尾的地方，就是“红屋”。
　　现在是傍晚时分，黄昏的余晖铺洒在“红屋”的红色屋顶和米色墙壁上，显得暖气融融。从棕色栅栏间的石铺小路走个几步，就会站到此刻正反射着澄黄光芒的玻璃拉门前。这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上，挂着一个上写着“welcome”的木制牌子，随着拉门的一开一关而跃动着。
　　许简晖拉开玻璃门，藏在玄关角落需要用一盏小灯来照明的吧台之后，一位美丽得难以分辨性别的人像是预料到他的到来一样对他微笑致意。
　　即使不是“红屋”的常客，许简晖也因为这家店在他们学校人气很高，而知道这个人就是“红屋”的店主。长相俊美，举止大方。许多女生就是在推开这扇玻璃拉门的那一瞬间被店主的相貌给惊艳到，才会不由自主地步入这间狭小而又精致的咖啡屋。
　　或许因为正好是放学时间，“红屋”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本仅有两名的服务生也不知从何处冒出了第三个。当那个一直挂着和煦微笑、礼仪犹如高级执事一样完备的男服务生把他引到一个角落的空位时，已经可以依稀听到吧台那边传来的“对不起，已经没有空位了”的女性声音。
　　有点遗憾呢……
　　许简晖默默地想。如果可能的话，他更希望接待他的是刚刚说话的那位女服务生。虽然这位男服务生的行为无可挑剔，但身为男生，果然还是对女性更感兴趣，尤其是当那位女性几乎完全符合自己的审美时。
　　“那么，请问这位客人你想点些什么呢？”服务生彬彬有礼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慌忙把饮品单抓起来快速地浏览了一边，想也没想就报出了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名词。
　　“卡布奇诺，谢谢。”
　　有点出乎人意料，原本应当应一声便转身离去的服务生没有丝毫动静，依然静静地站在他身侧。许简晖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服务生有些幽深的眼神。
　　“……咖啡会让人的神经更紧张。”缓缓地，掺杂了一些不明意味的话语从服务生口中泄出，“如果这位客人想要放松情绪的话，或许牛奶是更好的选择。”
　　许简晖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呆滞地看着对方。
　　服务生却又很快垂下眼睑避开两人的对视，柔顺地微笑道：“抱歉，我多言了。”
　　“啊，没……没什么。那，就换成鲜奶泡吧。”
　　“好的，请稍等。”
　　看着服务生迅速消失的身影，许简晖第一反应便是为了业绩的推销。但是明明咖啡比鲜奶泡更贵……
　　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很紧张？
　　“这是您的鲜奶泡，请慢用。”
　　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他反应过来时，不仅自己的鲜奶泡已经放置在手边，连对面的空位上都坐上了一个人。
　　“诶，你……”
　　端上鲜奶泡的男服务生面对许简晖的诧异毫不局促，反而十分大方自然地微笑道：“请不要惊讶，我会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我觉得……您可能需要什么特殊的帮助。像您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红屋’真正的客人。而我，只不过是当诸位尊贵而又难得的客人偶尔光临本店时，专职接待的一个接待员罢了。“
　　“真……真正的客人？”很明显许简晖还没办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论，连自己的疑问都没办法好好地表述。
　　不过对面的服务生似乎并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上纠缠过多。他微微收拢了交叉的手指，笑容满面地说道：“与其做那么多无关的解释，直接进入正题比较容易理解。那么，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红屋’的三个服务生之一，名字叫做，仍牙。”
　　他一边说着，一边仿佛认定了对方一定会搞错他的名字一样，用手指在桌上慢慢划着笔画。
　　“……”许简晖怔怔地看着他凭空画出的两个在人名中极为罕见的汉字，等待着接下来的话，但迎接他的只有一阵沉默。他不解地抬眼，发觉对方正以某种眼光注视着他，领悟了其中涵义的他急忙开口。
　　“我叫许简晖……东泽高中的三年级生。”
　　“三年级……跟九泉是同级呢……”仍牙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又很快抬起头，保持着方才的笑容继续道，“那么，请问你最近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
　　红色的槐树花瓣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大脑，甚至要挣脱他的精神限制，化为实体降落在他眼前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重重叠叠，到最后竟像是凝结成块的污血一般。
　　明明刚开始那么美丽啊，最后却变成如此丑恶的形状，真可悲啊，好可悲啊……
　　“……晖！许简晖？！”
　　——！！
　　充斥着血红色的幻境急速退去，在他面前的依旧是反射着柔和灯光的玻璃桌面，冒着热气的鲜奶泡，以及一脸担忧的仍牙。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许简晖微微喘着粗气。仍牙见他已经回了神，也收敛了一些急切，等许简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重又用舒缓得令人安心的低沉语气问道：“可以……说出来吗？”
　　许简晖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失态一样苦笑着，轻声说道：“红色的，像血一样的槐树花。”

　　“我叫九泉也，和你一样都是高中三年级生。”
　　面前个子瘦小的女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厌恶或是亲切，像高山之泉一样清冷平静。那如死人一样寂静的气场，倒还真和“九泉”这个名字有些相衬。
　　“那么，现在就去你们学校吧。”九泉也说完，也不管许简晖是否有跟上来，转头就往东泽高中的方向走去。推着单车的许简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恍然地追了上去。
　　“什么？！现在就要去吗？！”
　　就女生而言，九泉也算是步子迈得很大的那一类了。虽然此刻他们也不是在散步，但看九泉也那快速前行的气势，仿佛是早上上学要迟到了一样，甚至听到了许简晖在背后的呼喊也毫不放慢步伐。
　　许简晖追了几步觉得太麻烦，干脆蹬上单车，用尽可能适中的速度跟在九泉也身后，从刚才的高声大喊回复成了自己原本轻柔干净的声线补充道：“现在已经放学了，还是要去吗？”
　　“白天的话我也要上课，死蠢。”
　　“……诶，抱歉……”自己居然忘了这一点。
　　许简晖讪讪地闭了嘴，面前这个女生在他心目中的标签继“冰山”之后又默默地增加了一个“毒舌”。
　　天边已经看不见太阳了，只剩下层层晕开冷暖色调微妙混合的云团。只要到了这个时候，天黑起来就特别快，从包裹着自己的空气已经开始泛凉就能感知出来。或许是因为身旁这个人萦绕的气息太过阴冷，平日里没什么感觉的傍晚，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地需要加外套。
　　……要是能说说话聊聊天就好了。
　　许简晖不抱期望地想着，手上有点费力地控制着单车不停地小幅度拐弯以配合女生步行的速度。本想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却没料到九泉也竟主动开了口。
　　“你说你看到了红色的槐树花？”依旧是平淡得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被这傍晚的凉风一吹，就要消散在空气中了一般。但许简晖却将其视作来之不易的珍稀事物，带着饱满的积极忙不迭地答道：“啊，是的！”
　　回答他的是语带不屑的词句：“一个大男生，只不过看到颜色不对的花瓣，应该不会很害怕吧？”
　　“啊……如果只是‘看到’的话，就好了。”许简晖苦笑一声，之前饱满的情绪清空不少。
　　“……‘只’，‘是’……？”女生敏锐地抓住产生违和感的关键词，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难道不仅仅是看到？”
　　“这个……不太清楚该怎么说呢。”许简晖努力回想着自己在面对那漫天花瓣时的感觉，艰涩地组织着措辞，“就好像是，抓住了我的思维意识，关进了它自己的结界里面。又或者是说，剥夺了当时的我对周围其他事物的所有感知。总之，不像是变了颜色那么简单呢。”
　　九泉也没有回答，或许是在思考。沉默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劳烦你不要使用抽象语句。”
　　“……”许简晖有些无奈。本来“感觉” 这种东西就难以具表，而自己这回的体验又并非五感的痛觉触觉那样浅显易懂，就算旁边的女生听不懂自己的描述也不能怪他，这是世界的错。
　　“那……最重要的一点，只有我才能看见。”
　　“那就好解释了，很明显你的视觉神经中枢出现问题，导致产生了幻觉。”
　　“喂……”
　　许简晖简直哭笑不得，但幸好发表这番恶毒言论的人依旧大步流星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不然他真的要大呼坑爹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虽然说其语句并不让人惬意，但至少表明了九泉也并不是自我封闭不愿与人交流的孤僻性格，比之之前两人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许简晖倒情愿被她多炮轰几句。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抖M。
　　毫不留情的恶言毒语有时比谦和有礼的客套话更能拉近两人关系。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在九泉也再次开口时，许简晖感觉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神经紧绷。
　　“关于槐树花为什么会变红，你有什么线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