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26、Part.ⅩXV 忽然不对劲的事态

　　就在许简晖和九泉也来看望自己的当天晚上，隔壁床位的女生回来了。她被担架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运出来，在一个护士和自己父亲、以及一个吊水瓶的陪伴下回到病房。一切都十分安静，在这个过程中，唯一响起的声音是护士交代看护细节的寥寥几句。
　　课代表那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她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病床。女生陷在枕头里的脸苍白无色，头发好像稀疏了一些，她的眼睛依然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平静，静到让人想起一潭毫无生命的死水。
　　大约是注意到课代表的视线，她那宛如无机体一样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两下，转向了课代表的方向。嘴角也随之微微牵起，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女生的父亲离开了，他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替自己女儿处理。走之前，他为病房里两个年轻的女孩关上了灯。黑暗像一床厚重的棉被，缓慢轻飘地笼罩下来。
　　也许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比如说祝贺女生又一次安然度过危机。但是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浅薄了，浅薄到说和没说一个样。课代表咬着嘴唇，犹豫不定——但是，也许女生根本就没有和她说话的欲望，已经把那双平静的眼睛闭上，安静地睡下了呢？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女生轻飘飘的声音，像说梦话一样轻轻地响起来。
　　“也许很对不起你……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了曾经从你们那里听来的，那个自杀的女生。”
　　“……”
　　“我真羡慕她，真想和她……交换生命。”
　　之后是床褥摩擦的细碎声响，听上去像是女生翻了个身，大概是真的要睡了。
　　而在这个时候，课代表却鬼使神差一般，脱口而出道：“如果那个女生的生命里，充斥着从来不关心自己的父母、肮脏的环境和人际关系、黑暗渺茫的前途，还有真心喜欢的男生结果在最后关头背叛了自己，抛下因为他而不小心怀孕的自己，把自己的一片真心说成是最下贱最不堪的感情……这样的生命，你还羡慕吗？”
　　病房里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外面走廊上的声响变得清晰，零星的碎响中，一个脚步声格外清晰。
　　“谁知道呢？”女生忽然回答道，“但是，如果他们像我这样得一次绝症，也许就不会想自杀了吧。”
　　房门嘎吱地响了一声，走廊的灯光在昏暗的房间里铺出扇形的光区。

　　夜晚的住院部陷入了沉睡之中。多余的灯被关上，仅留下能照出走廊轮廓的节能灯。
　　而其余的部分，则深陷在黑暗之中。深邃的走廊在此刻望不见尽头，仿佛连接地狱的深渊。黑暗像是氤氲而出的雾气，缓缓地，试图从深渊里席卷而上，爬满了白色的墙壁。
　　一个人影却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逐渐地浮现。
　　他平缓而僵直地走着，手掌轻轻地扶着白色的墙面。脚下写着“安全出口”的提示牌散发出幽幽的绿光，照在他的腿上，反射出一种极不自然的铁青色。
　　他缓缓地走出这条走廊，在前方拐弯，沿着应急楼梯一阶一阶地离开这里。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在这条黑暗的走廊尽头，是医院的太平间。

　　他向着住院部走去。
　　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真的诡异至极，他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即便走到了护士站，也只有空空如也的柜台。忽然之间，好像这个世界一个活人也没有了。空旷，寂静，充满了死的气息。
　　他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
　　病房的门关着，木门上有一道长方形的玻璃，可以窥探房内的情况。那个人面对着这道玻璃静静地站着，像商场里毫无生气的塑料模特。可是他的身体却在慢慢地前倾，一点，一点，像是额头都快要抵到玻璃之上。
　　然而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玻璃之上，也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呼吸而凝结的水雾。
　　他就那样，逐渐地贴到了房门之上，又慢慢地，溶入到房门之中。
　　他像粘稠的液体一样，溶入到房门之中。
　　又慢慢地，从房门的另一侧，从固态的长方形平板物体之中，逐渐提炼出人的形状。融化的部分再度与门分离，变回了他来时的模样。
　　一身黑衣，一身寂静。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身体挡住了从长条玻璃透进来的走廊灯光——即使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泛着病态蓝色的微光。
　　这样站了大约几秒钟，他像是要从刚刚由液体变为固体的身体里找回控制感。之后，才又缓慢地，一步一步，向着病房里横亘的三张病床走去。
　　第一张病床上并没有人，他越过了第一张病床。
　　第二张病床上躺着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女生，他在床尾停住，似乎在确认床尾挂着的病人信息牌。可是这个房间里如此昏暗，甚至看不清楚自己手指的根数。
　　像是确认完毕，他微微抬起了头，顺着第一张病床和第二张病床之间的过道，向床头走去。然后，站定。面朝着女生安静的睡颜，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双手瘦削而修长，和普通人类的手别无二致。其实不仅是手，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然而，就算是这样，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却无法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个人。
　　他身上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他就像是一个人形的怪物，或者，死人。
　　他的手掌停留在女生的脸部上方大约一厘米的地方，几乎快要碰到女生的鼻尖。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他和女生，像被嵌进了画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然而与之相关的时间和空间，却仿佛有了轻微的撕裂。女生在现实中的投影开始微微地颤抖，好像老旧的电视机屏幕出现了画面的重影。仿佛有谁在用力撕扯着这个女生的灵魂，令她连着身体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很快，男人猛地一颤。他猛然收回手，用他那僵硬到跌跌撞撞的步伐连退了三步，又回到了床尾。
　　他从女生的病床上收回视线，又投向了第三张病床——那上面躺着课代表。此刻她和旁边的女生一样，安稳地躺在白色的包裹之中，静静地深陷睡梦之中。
　　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过去，反而就此掉头，沿着自己来时的路线，又缓缓地退回去了。
　　他离开了，病房里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课代表紧闭的眼睛，却缓缓睁开一条缝，里面满是惊恐的意味。

　　突然跳楼自杀的女生，在校园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仿佛一潭平静无风的湖面，忽然湖底的火山喷发了。
　　整个校园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带着好奇、惊恐和略微的兴奋，想要更加靠近事发现场，了解多一些的消息。而高三的学生则更为沉重，也更为阴郁。学生之间的消息流通快得惊人，新闻媒体的记者也如潮水般闻讯赶来。有点可笑的是，学生的家属还没有来，学校这边已经被记者给包围了。
　　更有的记者，直接偷偷摸到教室这边，企图从学生的口中了解一些更有爆料的东西。为了维持秩序，学校方面不得已勒令全校暂停上课，全部回到教室，等待事态的平息。
　　许简晖坐在教室里，周围的同学们全部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教室的上空腾起大家对平淡生活中突如其来的事故的种种猜测，其中不乏一些其他生活琐事的闲聊。唯独许简晖。他沉默地坐着，眉头微微皱起，桌上平摊着刚刚批改过的练习册，可是他的眼神却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去。
　　“你在想什么？”同桌好奇地凑过来，因为是男生，甚至还戳了戳他的额头，“该不是学习压力太大，傻了吧？”
　　许简晖有些尴尬地往后微倾了身体，抽了抽嘴角表示自己的善意，又啪地一声把练习册猛合上，捏在手上，呆滞了几秒又塞进了课桌里。旁边的同桌被他的神经质行为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试探地问道：“你咋了？自杀那个女生……你认识？”
　　许简晖又是猛地一颤，瞪大眼睛转过头看着同桌。他的表情远超出同桌的预料之外——那里面居然有着浓烈的求知欲，那是远超过一般同学好奇心的渴求。他稍稍探过上身，凑到了同桌这边，低声问道：“那个女生……你认识？”
　　几乎是和同桌刚刚的问话一模一样的语气和内容。同桌觉得要不是许简晖傻了，要不就是自己傻了。
　　“我不认识。”同桌挠了挠自己的脑后，“她是文科班的，教室在五楼呢。”
　　言下之意，便是离二楼的自家教室如此之远，是不会有过多接触的。
　　许简晖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收拾了情绪，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怎么、怎么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