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22、Part.ⅩⅪ 某个夜晚（下）

　　“哦……”许简晖又变得迟疑起来，迟迟说不出口的话让赵阡辰的情绪从不满转向了难耐，他又矫健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凑到许简晖的面前。
　　“那这么说来，你还是不能去游乐园了啊。”
　　赵阡辰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已经听见许简晖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张了张嘴，猛然发出一声“哈”的嘲笑声，指着许简晖笑道：“一定是你找不到朋友去了是吧！简直太惨了有没有，作为一个学校的人气帅哥居然连出去玩都找不到……”
　　“倒是约的有朋友……”波澜不惊的语气。能够让赵阡辰明显地感觉到许简晖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自己这边，如果是以前，在听到他的这种嘲笑时，对方早冷着脸揍过来了。但现在即便是他也能看出许简晖正在脑子里思考着什么，让他无法痛快地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出来，“但是因为只约了一个，你给我的票又是四张，所以觉得浪费的话很可惜啊……”
　　听着像是平平无奇的聊天，但是赵阡辰却在里面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且不论你居然真的约到了朋友……你约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唔，女生。”
　　“呃，女朋友？”
　　“女、女朋友什么的……？！”许简晖像是被针刺中，猛地弹了起来。九泉也冷冷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来，这么冷而尖锐的一个人，居然会和人牵着手走路、和人拥抱、低着头脸红——
　　天呐这是恐怖片吧？
　　许简晖很少想象自己和女生成为恋人的景象，不如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青春期应该有的春心萌动都还处于一个冰封的状态。身边的同学会讨论哪个女生比较好看，自己喜欢哪个类型的女生，但这一切对于许简晖来说都是无可理解的异世界。
　　那么自己和九泉也呢？自己会和她成为朋友——至少，他单方面觉得应该是朋友了——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不是女朋友，是最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记得，她也是七中的，和我们同级，说不定你认识她。”
　　如果认识的话……那么假如把赵阡辰也邀请一起，就不是单独的两个人，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减轻九泉也的紧张，从而同意了呢？
　　“我说，假如说你没有再邀请其他人的话，那就是你和那个女生孤男寡女两个人出去玩哦。如果不是对对方真的有这方面的意思的话，这样做不太好吧。”赵阡辰一改方才跳脱的形象，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些沉稳地对许简晖说道，他抬起眉角，试探地看着许简晖，“你总不会……想让以前的事情重演吧？虽然说你并不需要负主要责任，但对于你这样的老好人来说，心理负担还是很重的吧？”
　　忽然被人触及自己尚未发觉的部分。
　　许简晖的心里又条件反射地开始不舒服起来，甚至，有点想吐的感觉。
　　“不是同校……应该没关系吧。”许简晖挣扎着，脸上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而且那个女生根本不可能有这方面的想法……再加上我上高中以来，周围的环境也改变了，大家的心智也比初中时候更成熟了吧？那种事情不太可能再发生了吧。”
　　赵阡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你约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九泉也。”
　　“什么？”
　　“九泉也——”许简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到赵阡辰的身边坐下，在床单上慢慢地划着笔画，“九泉之下的九泉，第三个字是——‘也’。很奇怪的名字，对不对？只要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现代人真的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吗？”赵阡辰皱眉，“不过好像还真的有点印象。”
　　他暂时中断了谈话，仰着头开始在记忆里搜寻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信息。
　　“好像是在十三班。说不上怎么有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成绩也没有很拔尖。我也是因为他们班的物理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两个班因此交流多一些，才得以知道有这么一个稀奇古怪名字的女生。她的话……好像人非常孤僻。甚至有的人觉得她很清高。”
　　清高？这可真是和九泉也最不相符的词语之一。

　　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就算是红屋这样与现实世界所不相容的场所，也要遵循世俗的作息时间。
　　客厅的灯被仍牙关上，之前还热闹一片的房间陷入沉寂，仿似从来没有过人类的光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
　　九泉也穿过这片沉默之地，她的身影安静得像一个缓慢滑行的幽灵，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她慢慢地走到走廊上，在一个房间面前停下来。门缝里透出些许的微光，把门框镶出一道冰冷的光边。她抬起手，想要叩门，却犹豫不决落不下手。
　　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店长就像是从圣光中出现的维纳斯，歪着头对九泉也微笑着。
　　“明天要上课的，现在不睡觉的话，可能会睡眠不足哦。”
　　“我……”
　　九泉也把头别到一边。
　　就在不久前，以店长为首的三个成年人还在为九泉也终于被同龄人邀请出去玩而兴奋不已，看店长的样子似乎都想要把节日才会用上的彩带烟花拿出来了。但是也不过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当九泉也明白这三个家伙不会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之后，果断地转身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平静地把门关上，反锁。
　　一直到现在。
　　之前还表现出了那么明显的抗拒，但现在却主动来见店长，就算已经一起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九泉也还是多少感觉到了羞愧。
　　“好吧，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还是进来吧。”店长很贴心地放低了音量，确保不会惊扰到另外两个房间的人。
　　店长的房间很漂亮，他喜好亮闪闪和精致的东西，比如说在飘窗上摆成整齐一排的玻璃杯，和反射着阅读灯晕黄光泽的水晶摆饰，以及床头比起实用更偏重于装饰的欧式台灯，一切都和他的华丽外表相得益彰。
　　而坐在这堆华丽装饰中的九泉也，则阴沉得与此格格不入。
　　“店长，你觉得，我要不要同意许简晖的邀请？”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始终低垂着头。
　　“唔……这个问题，应该不是由我们来作答吧？”店长苦笑着，“你应该问你自己，想不想去啊。”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九泉也小声地嘟囔着，语气里能听出一丝不耐烦的焦躁。
　　“唔，要是站在我的角度的话，我当然觉得应该去啊。许君那孩子还是很不错的，呐，你看啊，他长得很不错，性格也蛮温柔的，听说成绩啦体育啦各方面都很好，唯一还需要观察的也就家庭方面吧。不过从他的衣着来看至少经济情况还不错，就是看他的家人……”
　　“闭嘴。”
　　“……对不起。”
　　房间里有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我们三个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店长微微向前倾斜了身体，好让伸出的手掌能够触摸到九泉也的头顶，“一直以来，我们都希望你能够融入正常的人类社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并不觉得我和许简晖他们有什么不同。”
　　每天要吃三餐饭，晚上10点以后睡觉，早上7点之前起床，遵循着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应该有的学校纪律。会疼，会痛，会感冒，会流血，会……会痛经。
　　最后一项是九泉也再怎么冷面也无法逾越的障碍。
　　“九泉，像‘人类’一样地活着，和像‘人’一样地活着，是不同的。”
　　很多时候，即便九泉也不开口，店长也能猜出她心里的想法，而别人则完全不行。就算是仍牙或者偃季，也只能根据她一成不变的表情来判断她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而无法像店长这样精准地描述出她的困惑。
　　所以，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人在身边，为什么还要去寻求与他人的连系？
　　“九泉，我们三个能给你的，也不过是亲情而已。在你今后的人生里，你还应该拥有朋友，还应该尝试‘陪伴’。作为人类，最贵重的东西，就是感情了。所以唯有感情，是我希望你一定要去尝试的东西。”
　　店长离开作为坐垫的床，单膝跪在九泉也的面前，轻轻握着她的手，从下自上地看着始终低垂着头的九泉也。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但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连眨也不敢眨。
　　“红屋对于你而言，应该是一个出发点，而不是终点。倘若你在面对外界的一切困难和挫折时都能想到我们在你身后，而不至于害怕，那便是我们存在于此的意义。所以，答应我，以后再面对别人递过来的纯粹好意，不要这样冷漠地拒之门外好吗？”
　　“……那万一对方是坏人来骗取信任的呢……”
　　店长笑了。在周围反射着犹如银河般光点的饰品环绕下，他的笑仿佛在闪闪发光。
　　“那你觉得许简晖是坏人吗？”
　　九泉也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
　　还在家沉溺于与赵阡辰互相嘴炮的许简晖，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个名为九泉也的女生的生命中，代表了一个怎样的意义。他是九泉也这十七年人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从红屋离开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