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20、Part.ⅩⅨ 游乐园之邀

　　“评估……是说对怨灵实力的评估吗？”九泉也有些不安地说道，“这个女生的怨灵确实比之我们以前所见过的冲动自杀者要强烈，但是考虑到她的死状凄惨，这种幅度的增强完全在可理解范围内。”
　　“……是啊。”仍牙自嘲般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三天不练手生啊。上一次我出手伏灵，大概都是……年前的事情了吧？”
　　在说到和时间有关的数字时，他的声音忽然像是被掠过的风吹散了一般，空气流动的声音、树叶摩擦的声音、远处人与人互相喧闹的声音，所有一切在平时不值一提的背景音，忽然变得明显起来，重重叠叠地盖在这个数字上。
　　“多少年前？”许简晖忍不住问道。
　　但是仍牙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感觉上，这件事终于要告一段落了呢。”
　　晚霞淡去，白蒙蒙的天混杂了黑色因子，变成了令人烦躁的灰白色。夜色正在逐渐降下，即便学校地处在非闹市区，依然能以身体清晰地感受到城市在黑夜里逐渐苏醒的生命力。
　　而身边的女生却仍旧如幽深的地底泉，她和世界是隔离的。有时候，许简晖真的怀疑她是从九泉之中缓步走上来的鬼魂。
　　“……”
　　刻意以欢快语调所说的话并没有得到女生的任何反应，九泉也依旧是45°角看着眼前的地面，大步而笔直地走着。
　　“……感觉上，你今晚好像很消沉啊。”
　　温柔的眼神落在九泉也的肩上，可是她浑然不觉，反而冷硬地回答道：“有吗？我看你才是吧。从课代表刚刚住院的时候就开始变得跟在逃避什么似的，怨灵有那么可怕吗？”
　　许简晖脸上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定定地看着九泉也，还好，女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在她的眼里，眼前这条坑坑洼洼的路似乎比身边这个人更有吸引力。
　　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内心里的确有少许的不安，但是在除灵顺利进行的现在，这样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拿出来专门一说吧？
　　“啊，对了，说起来，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
　　往前迈出的脚步猛然停住，九泉也像是忽然凝固的雕塑。良久，才缓慢地抬头看向许简晖，瞪大的眼睛和紧皱的眉头，叫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嫌弃还是吃惊。
　　许简晖干咳了两声，“……你没听错，刚刚那句话的确是我说的。还有，我没病。”
　　“……哦，我刚刚以为要不是我幻听就是你吃错了药。”

　　九泉也站在红屋的门口。
　　夜晚的红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白天温馨而有格调的前堂变为了散发着阴森凄清气味的恐怖游戏现场。红屋本身就身处于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当夜幕来临的时候，这里就好像被硬生生从现代化的城市里抽离出来，笼罩上了名为“人迹罕至”的结界。
　　十分钟前。
　　“去游乐园的话……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有点小心翼翼的语气。
　　许简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在他预想的场景里，九泉也会在简短的衡量之后立刻给出一个果断而又直截了当的回答，至于去不去这回事……以前那肯定是不会去的，但是现在自己和她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一些，假如是作为朋友的邀请，应该还是有大于零的几率会去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听女生们讲过的八卦、被同学们的讨论所强行灌输的小说、无聊时玩过的galgame剧情等等等等，在一瞬间全部从脑子里涌现，互相碰撞，试图争论出一个针对眼前这种情况的正确应对方法。最后，许简晖握了握拳头，同样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好，不去。”
　　“喂……喂！不要不按套路出牌啊！”
　　许简晖认输，“好吧好吧，是我的邻居——准确点说是以前的邻居，拿到了几张游乐园的通票。但是那家伙前段时间肌肉拉伤，所以就把票给我了。”
　　“哦……”
　　见女生陷入了沉思，许简晖反而产生了更加轻松和有趣的想法，“你不问我为什么邀请你？”
　　说出口了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句问句通常带有怎样的意味，尤其是当自己笑着说出来的时候。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陡然绷紧了起来，连同这份心情的主人，都忍不住轻轻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尴尬到不敢正眼去看眼前的女生。
　　“啊，那个……”
　　他正想解释，然而九泉也已经头一抬继续平静地说道：“那你为什么邀请我？”
　　真的是，非常平静的语气，其中带着九泉也一贯的冷漠和严肃，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让许简晖之前那句通常只会出现在言情小说或者偶像电视剧里的台词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
　　“……因为感觉你今晚上好像很消沉，去游乐园的话，多少心情会好一些吧。”
　　原本以为这样的话会在一个非常良好的气氛下说出来，顺便可以展现一下自己关心朋友的光辉形象。然而残酷的现实是，许简晖在说出这句话时，几乎和九泉也一样，毫无感情。
　　“哦……”不过九泉也并不介意他的语气，她再次思考了一会儿，看向了幽暗深邃的巷子，借着暖黄的路灯，已经能看见红屋的轮廓，“那我回去问一下店长的意见，之后再给你答复。”
　　为什么要问店长？
　　许简晖顿时迷惑了起来。虽然他多少也能感觉到，红屋的那几个人一定是像亲人一样一直住在一起，或许其中还有或多或少的血缘成分，但是他却实在想不出这几个人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偃季，大概将近三十岁的仍牙，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法精确判断出年龄的店长——听九泉也的意思，店长似乎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当然仅仅针对九泉也而言。仍牙偶尔会提到店长，但每次都带着无奈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偃季很少说起店长，就算在她的口中出现了，也不过是对于所说的主题的附带而已。
　　“要问……店长吗？”许简晖有些好奇，“他是你的监护人吗？”
　　没想到九泉也不屑地把头一偏，道：“他还没有那个能力来当任何人的监护人。”
　　“呃，那好吧……那么，假如决定下来了的话，就给我发短信吧。如果你有想带来的朋友，也可以一起，不过限定两人哦。”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也到了应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九泉也停在通向红屋那扇玻璃门的石砌小径前，看着许简晖在黑暗与暖光的混合中对自己扬手道别。
　　“这家伙故意的吧……什么限定两人，明明知道我根本连半个人都找不出来。”
　　一想到这里，反而心情更糟糕了。
　　“哎呀，九泉，你已经回来了吗？怎么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去？”
　　回忆结束，把她拉回现实的是从旁边的侧门那里传来的男声。一盏欧式的提灯散发出幽幽的微弱光芒，把店长的高挑身形模糊成并不明晰的阴影。
　　——万年不出店门的店长居然走出门了！他出门了！！虽然只出来了一步左右的距离！！
　　九泉也瞪大了眼睛没有答话，店长却自顾自地又转过了身，只是把提灯往九泉也的方向递了递，好照亮她脚下不规则的石板。
　　“仍牙说你就跟在他后面，很快就会回来，我还在奇怪呢。”店长说话时也是懒懒散散的，略带上翘的尾音有着旧时代的奢靡堕落，但也有着宛如春日的和煦温暖，“啊，门口的路灯坏了，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哦。”
　　九泉也低着头走路。提灯的光微弱得几不可见，在手机的附带手电已经盛行的如今，这样提着提灯在前方引路的场景，犹如穿越回了百年之前。
　　“那个……店长。”
　　“嗯？”店长笑眯眯地回应着九泉也，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扳动门上的把手——这扇门背后，就是红屋里当做客厅来用的房间。
　　“许简晖……邀请我这周末和他去游乐园玩。”
　　门已经打开了，门内的明亮光线和门外的低语声一起纷纷各自倾倒于门的另一边，相互交融。
　　九泉也能清晰明了地看见客厅里的情景——偃季仰躺在单人沙发上，掉在扶手外的脑袋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正对着九泉也；仍牙站在客厅的中间，手上端着托盘，面前是摆着几碟点心的茶几。
　　这两个人姿势大相径庭，但相同的地方却在于都一动不动，僵直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九泉也的那句话仿佛是一个时空停滞的咒语，整个房间都随着她的尾音落下，而凝固成了一个静止的画面。
　　良久，身边同样僵直的店长才猛然一拍大腿道：“还、还愣着干什么，快欢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