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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Part.XVII 夜谈 ...

  •   明明眼前一片白亮,却莫名就觉得自己身处于黑暗之中;明明头顶上是无际的天空,却莫名就仿佛被看不见的硬物所挤压。
      白昼和黑夜交替进行,而自己也分裂成为两个个体。一个控制着身体,一个控制着心神。心里疯狂地大喊着,不要往前走了,停下来,会死,会死会死,会死。而身体依然固执己见地对着空旷而寂寥的天台边缘走去,一步,两步,那征兆着死亡的断崖已经近在咫尺。
      天台外是随风微颤的槐树林。好几棵槐树茂盛地生长在一起,它们郁郁葱葱的树冠,仿佛是早就为尸体准备好的灵台。飘落的槐树花,就像是为亡者洒下的血雨,可以铺洒出一场异常盛大的死亡仪式。
      心里已经接近疯狂,然而却丝毫不能阻止身体的行动。已经清醒的内心宛如一个被桎梏在笼中的战士,眼见塔【】崩城毁,却只能疯狂打转却无能为力。
      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又再度从心底浮起,如青烟缕缕见缝插针地爬满胸膛。这一次的心神比上一次清醒了许多,几乎到了可以细细品味那些感情的地步。但是现在不是干这种闲事的时候,要先想办法,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身体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课代表忽然醒了。
      她睁开的眼睛只能看见一片黑暗,隔了好几秒之后,才慢慢地恢复了神智,明白自己刚刚那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焦急和崩溃只不过是梦中的虚造,自己只是梦到了那日自己从天台上跳下的复刻版。
      但是……但是不对,总觉得有哪里隐隐约约的不对。虽然自己已经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告诉给了红屋的三个家伙,但是这个梦过后,却有新的异样感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并非孤例,人们的梦总是醒来时便忘却,但依然顽强地残留着一些余渣。在某些时刻,假如现实与梦中的情景有所重叠,那么那种梦中的感觉便会再次失而复返。但也不过是一点点的残留罢了。
      课代表觉得这次应当也是这样。但是她还想再最后挣扎一下,如果实在想不起来,那就说明这确实是不值一提的附加值,自己还是老实睡觉的好。
      然而,她听到了哭声。
      仿佛被埋葬在地下,被盖住的,闷闷的啜泣声。一声,一声,时断时续,在寂静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关于自己究竟大脑空白了多久,课代表根本无从理会。她只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浑身冰凉僵硬,连眨眼都忘记了。病房门的毛玻璃透出走廊幽幽的灯光,呈现出死人脸上的铁青色。
      医院,住院部,惨白的墙和病床,阴冷幽深的走廊,冰冷黯淡的灯光。这一切,都和这深夜响起的森然哭声如此相称。在极度恐惧之下,课代表甚至萌生出了在被吓死之前,先自我了断的想法。
      但是她的四肢尚在被绷带裹缠之中,无法动弹。于是她只能被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感受这份恐惧,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的床边。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意识中所臆想的各种恐怖事件却并未来临,反而课代表却适应起这个环境了。心中的恐惧逐渐消退,她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个鬼是什么情况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雷声大雨点小”,一边转动着脑袋,仔细倾听这份断断续续的泣音。
      泣音从旁边的病床上传来。
      课代表的嘴微微张开,这份发现使她甚至有了一点好笑的感觉。但一想到其实是病床上的人在哭,她却又笑不出来了——无论是出于对他人的尊重,还是由于自己的良知。
      她小声地问道:“你……你在哭吗?”
      哭声戛然而止。
      大约几秒钟之后,旁边的病床上传来掀开被子的声音。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吗?”
      比之前的泣音要更加清晰的说话声,但是依然能听出喉咙和鼻孔被堵住的粘稠尾音。
      “没有,反而要谢谢你把我从噩梦中叫醒。”
      那边发出一阵安下心来的呼吸声。继而,两张病床又一同陷入沉默。她们白天曾经在一起聊天,但是这个时候却又好像变得无话可谈,也许是因为深夜的寂静,实在不适合发出任何声音去干扰它。
      “……可以问你,你为什么哭吗?”许久之后,课代表还是开口发问了。
      迟迟得不到回答,也许对方是睡着了。于是课代表也闭上了眼睛,缓慢放空自己的意识,只保留了对听觉的敏锐。这样的谈话,本就不是应当作为刻意进行的任务,如果对方回答了,那么便继续下去,如果对方沉默了,那么我们就继续陷入沉睡。一切都随同黑夜的缓慢节奏一起一伏地进行着。
      “我旁边这个病床上的爷爷,今天去世了。”
      课代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这间病房里有三张病床,课代表睡的是最靠近窗户的那一张。这个刚才在哭泣的女生睡的是中间的一张。最靠近病房门的那一张病床上,住的是一个年迈的老爷爷。
      “癌症去世的。虽然像他那样的高龄,会出现各种的病症也是理所当然,最终会去世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等到真的去世了,我还是觉得……”
      女生的声音抖了一下,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出来。
      “那个……请节哀。”课代表很努力地调整自己说话的语气,但是还是能听到些微的尴尬。对她而言,人死当然是一件自带肃穆气氛的事情,然而对于那位老爷爷,她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就像世界上正在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死亡一样,她毫无感觉。
      “不,你误会了……”女生小声地解释道,“虽然老爷爷的去世令人难过,但是我会哭,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
      “因为……”女生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最终说了出来,“他让我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隐晦含蓄的说法,对于课代表来说却不啻于直截了当地把事实说出口。
      ——我会死。
      ——我会和他一样,死在这间医院里。

      女生得的是白血病。
      在以前,这个病症的名字说出口,几乎就已经等于宣判了死亡。然而人类的求生意志总是比历经了几万年冲刷的石头还更为坚硬,如今的白血病,已经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令人望而生畏。
      但并不代表,它就变成了一个类似于感冒发烧这样,毫无负担的存在。
      “初中的时候发现的,那时候经过一阵治疗,有了好转。再加上家里的经济情况有些紧张,于是就出院在家疗养。”女生微弱而缓慢地说着,她的声音像是暗夜之中的夜曲,温和低沉,和黑夜融为一体。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听不见一丝与绝症有所关联的起伏。
      与其说是平静,课代表倒是觉得,那很像是累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得以休息的叹息。
      “但是这一次又复发了。而且,情况好像比上一次还要糟糕。虽然他们并没有告诉我,不过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勉强的笑声,混合了自哂和无可奈何,“毕竟,我可是有过一次经验的人啊。”
      “没办法……治好吗?”
      “……”
      课代表觉得自己失言了。
      如果有办法治好的话,这个女生究竟还为何而哭呢?她真是问了一句多余的话,真是有辱她语文课代表的尊名。疾病一视同仁,但是却也正是在生病这件事上,人与人的不同反而变得格外明显和重要。有人罹患癌症依然顽强地活够了普通人一生的寿命,也有人不过是简单的感冒,就演变成了要命的严重症状。
      就在课代表想着要如何给女生道歉时,女生忽然又开口了。
      “今天下午来看你的那两个学生,当中的男生是不是叫许简晖呐?”
      突然的问题和突然的话题转变都让课代表有些措手不及,但在短暂的发愣之后,她还是回答道:“是的,你认识他吗?”
      女生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一些,语气中的笑音变得虚弱又飘渺,“我和他是同一个初中的,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在学校里很出名了。因为长得很帅,成绩又好,而且为人也很温柔,就是……给人感觉稍微冷淡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长得帅所以被迫得表现得冷淡一些吧。”课代表的语气里充满嘲讽。
      女生轻轻地笑了一声,“能够和那样的人成为朋友,其实我很羡慕啊……嗯,毕竟,和那样接近完美的帅哥成为朋友,不管是哪个女生都会很高兴吧。”
      “硬要这么说的话……”
      其实关于这件事的内心想法,课代表是从未想过要将其说出口的。但是对面的人已经将自己那纯粹而毫无龌蹉的羡慕之情坦率地表露了出来,自己若再装腔作势,那么也未免太小人了。
      “也算吧。突然之间和许简晖熟悉了起来,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得意的。但是倒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产生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和感情。能够一直保持现在这样良好的关系,就已经足以满足我的虚荣心了。”
      “……没想到你这么直率,和之前的感觉不太一样呢。”女生顿了顿,音量又压低了一些,“之前一直觉得你很神秘。”
      “其实就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罢了。”
      “普通的高中女生可不会把自己弄得全身骨折地送进医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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