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15、Part.XIV 转场

　　医院的病房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在九泉也的心目中，这种一片惨白的地方应该与寂静、幽深、沉默和压抑等一切和恐怖游戏有关的元素挂上钩。然而现实中，这里却是人头攒动，人来人往，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你没来过医院吗？”许简晖诧异地问道。
　　“我只是没来过住院部。”女生生硬地回答道。
　　基本上，红屋的三个人会轮流来看望课代表，保持着每天一个人的频率。在课代表住院的第三天，轮到了九泉也的探望。对于这件事，仍牙和偃季给予了大量的鼓励和支持，理由是“九泉你再不进行一些社交就要被这个社会抛弃了”。
　　于是在九泉也近似无声的威胁下，许简晖迫不得已陪着她来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课代表正保持着木乃伊的造型和趴在床边的一个女孩子说话。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和他们同龄，但是穿着病号服。察觉到自己的说话对象有客人来了，女孩子抬起头对许简晖和九泉也微笑了一下，便爬回了旁边的病床上。许简晖注意到她的脸色十分苍白。
　　九泉也僵硬地把水果放在课代表的床头柜上，就保持着笔直的站姿，始终不肯开口。课代表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许简晖。最终还是后者担负起了缓解气氛的重任，他把病床与病床之间的白色隔帘缓缓拉上，拉到一半时，他无意朝隔帘另一边的病床上看去一眼。
　　刚好和那个女孩子对上了视线。
　　女孩子脸色苍白，但眼睛很大，很清澈。她毫不畏惧地迎上许简晖的视线，反而让男生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许简晖急忙移开视线，并对她歉意地笑了笑。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眼睛里映出白色隔帘的影子。
　　围出狭小的独处空间之后，九泉也那股紧张的气息才逐渐消散。她找到床边的椅子坐下，缓缓地说道：“关于那个女生究竟是怎样死的，我们已经有定论了。”
　　她把之前在学校里的调查结果告诉了课代表。说的过程中，她的声音始终很低沉，关于血和尸体的词语一个一个地从她嘴里吐出，仿佛带着冬日的寒气，即便窗外的余晖温暖灿烂也无济于事。
　　在听完情况的报告之后，课代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三个人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但却都觉得这片刻的沉默是如此及时。最后，课代表不无感慨地说道：“她跳下去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死法会如此惨烈吧……”
　　“岂止惨烈，”九泉也补充道，“简直恐怖。”
　　“你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恐怖的意味好吗。”
　　即便许简晖想要努力把气氛变得稍微暖和一点，九泉也却丝毫不予配合。她冷着脸，目光如刀片一般从课代表身上滑至许简晖，继续用她阴沉得宛如从土里爬出来一样的语气说道：“另外，关于那个‘恶魔’，偃季也有结果了。”
　　不管是呈石膏状态的课代表，还是心不在焉的许简晖，都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把视线投向九泉也，听着她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才知道的，所以一定要许简晖和我一起过来，也是为了能够一次性告诉你们两个。”
　　“请、请等一下。”
　　眼看着就要进入最关键的内容，课代表却在这个时候以颇为强烈的语气打断。如果不是被绷带所阻，那么完全可以预见她还会在出声的同时把双手举起，在胸前比出拒绝的手势。
　　“我想，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么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了吧？那么，我即使不知道这么多，也没有任何影响了吧？”
　　九泉也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却一言不发。倒是许简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又没有兴趣了？之前不是还兴致高昂好奇心十足吗？还是说你的小说不需要取材了？”
　　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对于许简晖来说十分难得，也许他也和课代表处于相同的境况，在“与事件有关”和“与事件无关”的分界线上摇摆不定，惶恐不安。
　　“好奇心和命之间，究竟哪个比较重要不是一目了然嘛。”课代表正色道，“虽然我这回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仔细想一想就能知道，我这次获救的偶然性因素实在是太大了！简直细思极恐好吗！”
　　九泉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嘴唇也用力地抿了起来。
　　“那这和你要不要知道真相有什么关系？”许简晖还在向课代表发问。
　　“所谓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这么多年的电视剧小说动画你是白看了吗？！”
　　就在两个人还在你来我往时，九泉也忽然提高了音量，使得两个人即使在对话中也能一字不漏接收到她的信息。
　　“怀孕的确对她打击很大，但还没到足以让她绝望的地步。真正促使她自杀的根源，在于那个男生身上。”
　　另外两个人同时一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九泉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重点全部说了出来，等到许简晖反应过来自己还可以拔腿就跑或者捂住耳朵时，九泉也已经说完了，并且再次闭上了嘴，看着眼前两个人犹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的表情。
　　“啊，知道了。”课代表的语气毫无起伏，犹如机器人在发言。
　　“是啊，知道了。”九泉也站起来，又是她习惯性的双手环胸的姿势，这回她看起来更像古代大将了，而且还是打了胜仗的那种——虽然脸上还是一丝笑容也没有，“一开始决定要探听与此事相关的东西时，你们就该做好不能回头的准备了。”
　　怪力乱神是种忌讳，飘渺不定，如影随形。正是所谓，子不语。

　　九泉也是亲耳听到那个“恶魔”的自白的。
　　说是“恶魔”，但是当九泉也看到他时，却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压力过大精神憔悴未老先衰的高中生而已。如果仔细看的话，眉宇和五官与许简晖有几许相似，但是……许简晖怎么可能有这么丧？！
　　当然，她这并不是在夸奖许简晖。不如说，从她出生直到现在，只有仍牙一个人得到过她的赞美。
　　她站在红屋的吧台前，背对着恶魔与和他同行的偃季，吧台顶上柔和的灯光打在木质的桌面上，晕开成模糊而又温暖的柔光。店长坐在那片柔光之中，精致得犹如一座自带圣光的雕像。
　　九泉也闷闷地开口道：“店长，你今天为什么要穿女装？”
　　这座雕像，是穿着漂亮洋装的美丽女性——虽然实际上是男性。
　　“最近店里的女性客人太多了，我觉得有必要给仍牙减轻一点负担，所以决定奉献自己招揽男性客人。”店长回答得丝毫没有心里负担。
　　自然，这招来了女生不屑的哼声。
　　但是，这不能改变店里的男性客人的确增加了这个事实。
　　店长把头微微低下，使自己和矮小的九泉也之间的距离尽可能地拉进。他像是看出了九泉也的心中所想，于是小声地说道：“你也是除灵者，你也能够感觉到他人身上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阴气。
　　有时他们会这样来称呼它。
　　九泉也明白店长的意思。就在恶魔和偃季从自己身后走过时，她的确有了一种违和的感觉，只是无法用清晰明了的语言来将其描述出来，只能模糊地定义为——有哪里不对。
　　“这种事情，不是你和仍牙的专长么？”九泉也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但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店长露出了微笑，店里刚好有男性客人看到了这抹被圣光镶出金边的笑容，顿时身后的大堂里响起了微弱的快门声。店长并没有在意，他的微笑是为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犹如一般社会关系上定义的亲人那样亲近的女孩子所展露的，至于是否与客人有关，他倒并不是特别在意，“你得学会自己一个人除灵。”
　　女生的肩膀在一瞬间缩紧，连同她的手，都变为紧绷的姿态。很快她又放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把咖啡放进手边的托盘里，“让我同时学会你、仍牙还有偃季的能力，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咖啡的香气随着九泉也的身影一同远去，没入浮起轻微喧哗的大堂，店长试图叫住她，但是以失败告终。他有些沮丧地坐了下来，撑起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其他像你这个年龄的高中生，不都是巴不得快些成长起来好脱离监护者的管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