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14、Part.XIII 为何而死

　　“——许简晖？”
　　“？！”
　　女生不耐烦的声音从槐树林的方向传来。瞬间，所有扭曲的景物全部崩离坍塌，万物回归了正常的轨道，所有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虚妄的想象与感觉罢了。
　　他回过神时，发现不仅仅是九泉也，仍牙和偃季都在看着自己。九泉也已经被仍牙放了下来，在他们身后的树干上，深浅不一地画着数个扭曲的封闭图形。
　　“那个女生的怨气有复苏的迹象，你最好过来一下。”偃季朝他招手。
　　过去？过去有用吗？难道不会刺激那个女生的亡灵吗？
　　许简晖不确信地想着，但还是遵照吩咐朝槐树走了过去。就在快要走到那三个人身边时，偃季忽然手一抬，比出禁止通行的手势，因为过于急促，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比平时大了一倍，让人产生了呵斥的错觉。
　　“站住！别往前走了！”
　　许简晖保持着朝前迈的那只脚刚刚着地的姿势，僵硬而茫然地看着这三个人。
　　“啊……别紧张，”仍牙好心地解释道，“因为害怕被亡灵残存的执念发现我们和你走得过近，而触发她的嫉妒，所以最好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就站在一起也会造成这种后果吗？！”许简晖眼睛都瞪圆了。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她怎么想？”九泉也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她的用语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这个女生还活着，还保留有人类所特有的一切复杂的感情和与之伴随的不可理喻的逻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即便是这个女生已经死去了，但是在九泉也的眼里，她依旧尚未离去。她所可能会产生的一切喜怒哀乐，依然被这几个除灵人小心而谨慎地对待着。
　　他抬头看向树干上的图形——有些是圆圈，有些则拉伸变形，成为扭曲的长条形。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些树干上的血迹有往下流的痕迹，而且……太高了。”仍牙和他一起注视着这些被圈出来的已经不存在的血迹，的确很高，最上面的粉笔痕迹已经到了近乎两个人叠起的高度，“而且，这还不是最高的血迹。”
　　“还不是……最高？”
　　“对，九泉也在最高的那处粉笔记号那里还能感觉到往上的血气浓度。你要知道，她的感知范围是一米，就在这一米最边缘的地方，她仍然能感觉到血气。所以……”
　　“所以，血实际上是从上面往下流的？”
　　没有人说话，一阵风吹过，树叶上下翻动着，像在代替他们点头。

　　课代表那一晚在混沌之中跳楼的行为，无疑是在复制那个女生的死亡。
　　“……课代表详细地说明了当时所感受到的情绪，但是所有的情绪里面，却没有包含疼痛所带来的感触，所以说明跳楼时的女生，身体上是没有受伤的。”仍牙虽然看着围栏之外茂盛的槐树，但这番话却是对其他三个人说的。他伸出手，一枝树枝居然从层层叠叠的树叶掩映中凭空飞起，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他拿着这根树枝，递到了九泉也的面前。这一回，九泉也只不过用了零点几秒的时间就给出了答案。
　　“全是血。”她停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几乎，全是血。”

　　血。
　　带着腥味的鲜血。
　　与皮肉相互交融的，红色的血。
　　随着九泉也给出的答案，一种恐怖而又悚然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天台。而之前一个若隐若现的想法此刻也逐渐露出全貌，并且牢不可破。
　　“她从这里跳下去。”许简晖犹如被什么所蛊惑，喃喃地自语了出来，“结果被槐树的树枝刺穿了肚子，尸体被挂在了树上……”
　　他忽然感觉到了寒冷。他曾经站在槐树下仰头注视过层层交叠的树叶所遮挡而成的阴影，然而在那阴森而幽邃的树荫之内，是否有一双死去多时的眼睛也在注视着他？
　　“既然确定了死亡地点，那么可以进行试超度了吧？”九泉也已经开始和仍牙以及偃季确认超度的事项。他们似乎缺乏常人对于死亡的感知，当别人对死亡一度漠然时，他们给予死者以活人的尊重；当别人对死亡陷入震惊时，他们又仿若公事公办的业务员。
　　仍牙和偃季到了楼下，许简晖透过树叶的参差能隐约看见他们的身影在树下的泥地上来回移动。仍牙弯着腰在地上画着不明意义的线条，偃季站在他的附近，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偃季，拿佛珠的吗？”许简晖忍不住问了出来。
　　九泉也并未发觉许简晖对于此事的惊诧，用平常的语气给予回答和解释，“是的，她的能力是咒语。你如果要理解成经文也没有问题。”
　　“你们这可真是……佛道民间大杂烩啊。”
　　“为了将死者送往轮回，我们并不介意形式。”九泉也依旧注视着那片如阴影一样的槐树树冠，平静地说道，“我们并非理论的研究者，仅仅只是表象经验的执行者罢了。你如果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具体地解释给你听。只是知道它有用，于是就这样用了。不过，偃季拿佛珠，只是她自己为了外观看上去像在除灵罢了。”
　　“只是为了外观……？！”
　　“她以前也拿过书的，就像牧师布道一样。”
　　“……”
　　不知道僧人或者牧师知道偃季这样的做法，内心会作何感受。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法阵已经画好，偃季一边念着咒语一边顺着法阵的图案走出诡异的步法，仍牙站在法阵之外，静静地观察着一切的动静。天台之上，九泉也也不再与许简晖闲聊。她闭上眼睛，身姿笔挺，宛如一根细小的针插在水泥地板的沥青之上。一张符咒被她夹在指间，顺着她递出的动作，晃晃悠悠地朝着槐树树冠飘去。
　　夜风如诉，席卷着薄薄的黄纸陷入树叶与树枝的漩涡之中。
　　忽然之间，许简晖感到全身上下猛地一震。那种感觉，仿佛是有人拿着小巧的锤子对着灵魂的天灵盖迅猛一敲——并不用力，但却足以让你的内里宛如被压过的弹簧娃娃，许久都无法停息。
　　这种敲击的感觉转瞬即逝，快到许简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那种灵魂的震颤感依旧停留着，让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等他恢复过来时，看到九泉也也是一脸微愕的表情。也许她刚刚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就算不必开口，许简晖也知道这次的“试超度”并不顺利。

　　“明明已经有了男朋友，结果却喜欢上了许简晖。然而这份暗恋得不到结果，于是被另一个和许简晖十分相似的男生所吸引，然而意外怀孕。出于羞愧和绝望，女生在所暗恋的男生的学校里跳楼自杀了。”偃季颤抖的双手猛地拍上自己的太阳穴，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脑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就结果来看，好像真的不是这样呢。”仍牙倒是很平静地坐在她的旁边，给她递去刚买回来的热奶茶，“我说，回去以后建议店长也在我们店的菜单里加入这种口味的奶茶吧，刚刚去买的时候，听说这种口味非常畅销。”
　　失败之后，四个人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学校的绿化区域里寻找了两张长椅坐了下来。石砌的小路有些潮湿，透出一抹淡淡的青色。
　　许简晖和九泉也坐在另外一张长椅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许简晖已经习惯了九泉也的沉默寡言和时不时的口出恶言，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寻找话题。即便是此刻有着满腹的疑问，他却仍然不想开口。
　　他的心里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想法——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推开“红屋”的门就好了，就不必莫名其妙和枉死的人扯上关系，不必去面对狂躁而怨恨的灵魂，不必去探究因自己而起的纠葛。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遇见这几个人，那么自己会不会像那天的课代表一样从楼上跳下，被怨灵拖入那片幽怨的槐树林呢？
　　“我说……”迟疑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为什么，一定要彻底弄清女生自杀的真相呢？她已经死了，死去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想法，我们……也根本无法弄清楚吧？”
　　“不是还有弄清楚的可能性吗？”九泉也不带感情地说道，“还有那个，‘恶魔’。”
　　“这是……必要的吗？”许简晖小声地说道，声音因为喉管的挤压变得嘶哑。
　　“说不上必要，但是如若没有真相的引导，我们无法理解亡者的感情，就会使超度变得麻烦。”
　　“只是……为了减少麻烦吗？”
　　九泉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她转过头，炯炯有神地盯着许简晖，那双眼睛让许简晖想起那些用作装饰的漂亮的玻璃珠，很硬，如果打碎的话，也会很锋利。
　　“我好像在你的话里听到了不满的意味？”九泉也说道，“我的理解对吗？”
　　她在问话，可是这个问句不管怎么听都没有委婉的意味，反而有一种只要敢回答“对”就要捶爆对方狗头的威胁感。
　　许简晖苦笑一声，低低地说着，“除灵之后，我就可以和她划清关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