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13、Part.Ⅻ 寻觅

　　“……我只是没想到，我与那个死去的女生，居然有这样深的关系。直至她临死的时候，都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拼命地想着我。也许这样说太过于绝情了点，但是，我真的觉得……很不舒服。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但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一条不该死去的人命牵扯上关系。”
　　九泉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许简晖看得懂她这个表情，这叫做——不懂。
　　他于是继续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我太软弱了吧，没办法正面直视那个女生死去与我有关这件事。我、我想撇清关系，我想与‘害死人命’这种事情划清关系，最好……一点关系都不要牵扯上。”
　　话到中途时稍稍激动了一点，他缓慢地呼吸了一口气，又低声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厚颜无耻地想过从好的方面来理解我这样的心情。我想，说不定是因为良心上无法释怀，总觉得这件事或多或少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啊，这种的话我知道，”九泉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我听仍牙说起过这类型的人。据说这种人，不管大事小事，只要稍微和自己有点关系就会把坏事归罪于自己。他还跟我说，这种人会很快得抑郁症然后就自杀了。”
　　“……”
　　许简晖认真地看着九泉也，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女生的脸上看出任何与“善解人意”、“好心开解”或者“委婉地安慰人”有关的情绪，当然也没有什么傲娇。她的脸和往常一样冷淡不善，这和她平时与许简晖交流时的脸别无二致。
　　这时，许简晖才确认女生只是在叙述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仅此而已。
　　然后，他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内心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旧没有散去，但是至少可以把它压在最底层了。如果可能的话，也许随着时间的冲击，它就会缓慢地风化成沙。
　　“九泉也，你……想过自杀吗？”
　　神差鬼使般的，许简晖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女生想了大约一秒钟，然后回答道：“没有。”
　　停顿了大约又是一秒钟，她又反问道：“那你呢，你想过自杀吗？”
　　“我……”许简晖本来想非常自然地接口说“我也没有想过”这样的话，但是话到嘴边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许多零零星星的念头，似乎，仅仅只是似乎，自己曾经想象过从五楼的教室里跳下去会是怎样的感受。
　　“你想过？”在某些许简晖不愿意和别人作过多探讨的问题上，九泉也又敏锐得让他觉得可怕，“因为什么？你遭遇了什么很刺激你的事情吗？”
　　看到男生微微瞪大的眼睛，九泉也又把视线转到路边的店铺上，冷冷地说道：“先说，我只是觉得可以作为那个女生为何自杀的参考而已，并不是对你这个人产生了什么兴趣。”
　　“……”第二次沉默，这次的沉默之后，他本能地想笑，但是最后发现笑不出来。并不是九泉也的错，而仅仅是他自己停留在之前九泉也对他提出的问题之上。
　　——我为什么会有过自杀的念头？
　　现在再回想起来，关于当时的自己，究竟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唯独那种忽然之间想要切断和世界一切的联系、想要就此一睡不醒、想要解脱的心情十分清晰。
　　——为什么，会想要解脱？
　　不知道。
　　无论是身患绝症，还是至亲去世，或者生活所迫，自己没有遇到以上任何一种他所认为的“绝境”。那为什么自己仍然会想要解脱？无法回答，也没有回答。人的感情本就无法控制，也毫无逻辑可言，它就像凭空升腾起的烟雾，在人的心底缓慢浮起，浮起，直到浮至人的表象时，已经失却了寻找它的根源的线索。
　　“许简晖，”九泉也没等到许简晖的回答，但是她也不打算再继续等待，“不要让仍牙和偃季等太久。”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学校。”九泉也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趁着放学之后四下无人之际把那个女生死在哪儿给弄清楚，如果可行的话最好顺便超度掉。”
　　“这种说法，感觉像是去完成什么任务一样……不太尊重死者啊。”
　　“你可醒醒吧。”九泉也转过身，半仰着头直视许简晖的眼睛——她太矮了，而许简晖又太高了，“我们在厘清她死去之时的每一个细节，试图理解她死前的每一种想法。而这些，都是她曾经实实在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不要用言辞上的肤浅，来妄议我们对她的尊重。”

　　这一回的任务，是要找到女生死亡的正确地点。她最后的不甘与执念都围困在她失去生命的地方，倘若不知道亡灵由何处升起，也无法快速而顺利地将她送往生与死的轮回。
　　“……那个，我帮不上什么忙，也要来吗？”
　　槐树林已经近在眼前，然而许简晖却迟疑了。
　　“这是想要逃避工作的借口吗？”九泉也皱起了眉头，她还想再说几句不太客气的话，走在前面的仍牙已经回过头，笑着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啊，许君，不要忘了让暴走的怨灵安定下来的就是你啊。”
　　“那只不过是……”强行辩解的话语没能传到其他人耳里，最后只能是许简晖自己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只不过是她好说话罢了。”
　　他对亡灵一无所知，仅有几面之缘。对于如此脆弱的灵魂，一旦知道在自己所重视的人心中，自己的分量是如此微弱，恐怕又是新的一轮怨灵大暴走吧。
　　然而红屋三人组已经在槐树下站定。许简晖还在犹豫自己是否要跟上，九泉也已经右手抬起，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感觉上，只有关系非常好的人之间才会用上这种食指单戳的手势，毕竟被人用手指指着脑门的时候还是会有生理上的反感。难道说，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惹到了这个坏脾气的女生？
　　九泉也说话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严肃而凛然，“你，留在那里就好。一旦我们控制不住怨灵，你就负责把她安抚下来。”
　　卧槽不要总是提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啊！！

　　“已经……感觉不到了吗？”
　　仍牙直起上身，看着地上用石块画成的圈，大概有直径一米的样子。
　　九泉也摇了摇头，“时间过去那么久了，第一次来这里时所感受到的血气浓度要比现在稍微范围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她的右手食指和拇指相叠，拉出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
　　“如果说是因为在树林里搏斗而导致捅伤的话，这个血迹范围感觉有点微妙啊。”偃季眼睛注视着脚下这片泥土，一只手轻轻抵在下巴那里，“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女生的伤在肚子上，就算是伤到了腹动脉……血迹的分布也不会呈现出这种圆形吧？”
　　九泉也补充道：“还有树上。”她走到距离圆圈一步之远的地方，伸手拍了拍树干，“就在这种高度，也能感觉到血的存在。”
　　“那么，把树上的血迹范围也圈出来吧。”仍牙一边朝那棵树走去，一边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支粉笔。站在外围的许简晖忍不住心底又是涌起一股强烈的吐槽感——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粉笔啊？！居然还没断掉？
　　九泉也一只手放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和世界都断开了联系。许简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时，还惊慌失措地想要将她叫醒。
　　以食指点在树皮之上，其他四根手指缓缓收拢，形成只伸出一根食指的状态。仍牙在她食指所点的地方画上一个圈。
　　食指的指腹没有离开树皮，而是顺着凹凸不平的表面滑至另一个方向。许简晖在心里猜测，也许九泉也需要身体的接触才能更为精确地感受到血气的浓度。之前她探测地面上的血迹时，也是将手掌贴在泥土之上。
　　慢慢地，血迹越来越高，九泉也逐渐踮起了脚。但到最后，她即便拼命伸展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咬牙切齿，也无法再向上一步。也就在这时，仍牙把粉笔递给偃季，自己则毫无征兆地把九泉也一把抱起。
　　许简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然而无论是九泉也，还是偃季，都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流露。九泉也在被抱起的一瞬间有过一闪而逝的表情变化，但那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并非没有预料到仍牙抱起自己的这个动作。
　　随着那一抱而握紧的手逐渐松开，许简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的手有过握拳这样一个动作。他只是觉得，即便是九泉也这样生冷尖锐的女孩子，也会有相处如此融洽的对象，真是一件奇妙、但又意料之中的事情。
　　仍牙抱着九泉也，继续寻找着树干上的痕迹。偃季在一旁踮着脚画圈。唯有站在槐树林之外的许简晖，仿若是一个与这一切都毫无关系的看客，看着这场超度亡魂的仪式如何上演。身边的一切景物像被故意拉扯成了扭曲的长度，于是把他和槐树林的距离也拉长了。那三个人影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小，仿佛就此就要和自己分裂至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