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12、Part.Ⅺ 自杀

　　许简晖的心底涌起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却有一个濒死的人在如此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病床——被白色的隔帘所阻挡。
　　“我别无所求，也无法奢望什么，但是这种自知之明，依然无法阻挡我对你的思念。如果是你就好了，如果你突然出现就好了。伴随着这样的绝望，滋生出了扭曲的嫉妒。九泉也可憎，这个语文课代表也同样可憎。真是奇妙，我竟然体验到了自己嫉妒自己的感受，可是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课代表猛然睁开眼睛，“然后我就跳了下去。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之前所有的感情都不见了，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后悔。也就在那一瞬间，我自己回来了。”
　　课代表的讲述停止了，那种大风过境之后的寂静，像是众人在梳理自己的思绪，平复自己的呼吸。
　　许简晖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课代表床尾的白色被褥。并不是因为那里有什么，而是因为他找不到可以把视线移开，却又不会给人话柄的地方。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偷瞟其他三个人，但是只看到了九泉也。
　　逆光，看不清九泉也的表情，但还是能知道她把脸微微侧开，毫不在意地冷哼了一声。
　　他忽然就稍稍地安心下来了。
　　“这么看，那个女生应该是冲动自杀吧。”偃季的手指在自己的下巴那里轻轻撑起，“因为某些事情，而一时想不开……”
　　九泉也又是把头往另一个方向侧去，依旧是冷哼一声，她的双臂在胸前环起，像极了热血漫画里那种装逼的中二男二号。
　　“会和她怀孕有关吗？”仍牙问道。他并不是针对某个人在发问，而是问在场的所有人。
　　“应该有关吧，既然会在临死之前想起自己喜欢的男生，再怎么想都会和感情有关。”
　　许简晖的心里忽然又绷紧了。
　　偃季说完自己的想法之后，又看向九泉也，“九泉，你呢，你怎么想？”
　　“对于不爱惜生命之人，我并没有什么想要发表的言论。”她的语气依旧是冷冷的，但同时又是严肃的，带着决战之前的视死如归。
　　真是……好不符合气氛啊。
　　“不不不，如果用这样的态度去看那个女生，未免她也太可怜了。”课代表微微摇头，抑扬顿挫地反驳着九泉也，“对于自杀的人来说，赴死也是需要勇气的。造物主给予了所有活物以生的本能，所以即便活下去很痛苦，但活着本身，是与自己的生物本能相符合的。而自杀的人，他们是身受的痛苦，已经远所盖过这样的本能，换言之，他们在与上帝作斗争。”
　　“那么这个女生成功赴死，是说她的这场斗争胜利了吗？”九泉也冷冷地说道，“但是你也说过，她在跳楼的那一瞬间后悔了。”
　　她后悔了。进，无法战胜上帝；退，亦不敢与现实抗衡。于是夹在前后的缝隙之间，变成了一个被世人唾弃的胆小鬼。
　　“可是，九泉也同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这样坚强。”
　　关于生死，永远是无法定论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死者为大，生者可畏，敬畏生命，尊重死亡。生与死的正确与否，随着历史的一层层波涛过去，变得起伏不定。如今早已失却了礼教那些大节小义的束缚，但自愿赴死，依旧是无法逃开的命题。
　　“我说……要不然这次就先到此为止？”许简晖试探着开口，他说话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胸口，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有种欲说还休的吞吐感。
　　“的确。”仍牙轻叹着附和许简晖，“此时争论那个女生自杀的行为究竟正确与否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要做的是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不如，去问问那个‘恶魔’？”偃季眨了眨眼睛。
　　“……你从哪里得来这个称呼的……”
　　“不要找我，”课代表率先开始推卸责任，“不管怎么看，我其实和整件事都毫无关联啊，只是一个无辜的被卷入麻烦的吃瓜路人而已。”
　　“不会找你的。”仍牙苦笑道，“你现在连自主行动的能力都没有。”
　　课代表露出欣慰的微笑。
　　仍牙的目光投向九泉也，果不其然，瘦削的女生倔强地把脸扭到一边，表现出极为强烈的不配合意愿。
　　于是，决定性的目光最终充满期待地落在了许简晖身上。这道目光犹如芒刺，刺得许简晖坐立难安。他艰难地回应着仍牙的目光，满脸写着为难。
　　“也不用期待他了，问他不如去问校卫大爷养的狗。”这时，九泉也又不屑地开口了。如此恶毒的语言，在许简晖耳里听来却不啻于天使的歌唱。
　　“唉，那看来……”仍牙只好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带着苦笑。
　　“我去吧。”
　　有些讶异，主动请缨的居然是对整件事所知最少的偃季。她随意地拨弄着自己微卷的长发，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
　　“如果对方是男生的话，也许我会让对方降低心理防御。”偃季踱到仍牙的身边，笑嘻嘻地拍了拍仍牙的肩膀，“之前的调查是你在负责，这次就交给我吧。”
　　之前的调查，自然是指针对许简晖的调查。当然，这件事他们不会让许简晖知道。
　　“那么，那个怨灵……”课代表话未说尽，但是其他人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仍牙作为代表为她答疑，“对于怨灵，我们的倾向是洗去怨恨，让其超度。如果使用强行手法让其形神俱灭的话……不仅不人性化，而且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原本打算言尽于此，但是课代表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兴致高昂地问道：“什么麻烦？”
　　“诶？”仍牙一时怔住，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消解她的兴致。
　　倒是九泉也并无迟疑地回答了她，不过一如既往地严肃，“仍牙刚才所说的方法，便是指将魂魄强行打散，永世不归轮回。这种方法过于凶悍，使用越多，自身的凶气也会随之增加。凶气越盛，所招致的天谴也就越重。”
　　天之所重，即便是像他们这样天生异能的人，也会为之畏惧。
　　课代表像是听呆了，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么人性化啊？”

　　离开医院的路上，四个人原本并行着。然而在不算短的步行路程之中，四人却拉开了不长不短的微妙距离。仍牙和偃季走在了前面，许简晖因为陷入心事之中而落在后面。让人略感惊讶的是，一向走路很快的九泉也，竟然也落在后面和许简晖走在一起。
　　两个人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走着，只是许简晖没有骑自行车，而九泉也迈的步子也没有那么大。街上的喧闹从身边依次穿过，身处闹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却安静得犹如古镇的月夜。
　　“喂。”距离地铁站大约还有一百米的长度，这时，九泉也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为什么一直闷着不说话？”
　　许简晖茫然地抬起头，眼前是女生一如既往冰冷而又带点不屑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何，他这一次却发现，九泉也的眼神很认真。
　　如此回想起来，九泉也的眼神虽然总是很凶恶，但是也时刻透露出一股并不虚伪的坚毅。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应该是……耿直吧。
　　一想到自己把这样的词语用以形容九泉也，许简晖忍不住又想笑。但还好，他忍住了。
　　“我在问你。”九泉也提醒道，两个人已经越走越慢，接近停驻于原地。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容易回答。许简晖便敷衍般地回应道：“没有什么想说的话，自然就不说了呗。没有谁规定了和别人走在一路的时候就一定要说话吧？”
　　他是公认的温柔男生，即使总是给人以淡淡的疏离之感，但是永远如冬日暖阳般柔和。但是他人的认定并无法消解许简晖心里的另外一面，无论怎样，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罢了。偶尔，也会有这样想要用硬邦邦的话把问题堵回去的时候。
　　面对九泉也这是个危险的行为，可是他却偏偏觉得除了九泉也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会接受他这样的一面。
　　九泉也的脚步放慢了，她在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许简晖。那并非惊讶，或者尴尬，那里面有着许简晖无法用一个两音节的词语所描述的感情。她冷哼了一声，依旧和刚才一样冷着一张脸，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许简晖抓住了她的袖子。
　　虽然也想过抓住手腕，但是想到第一次九泉也把黄符交给他时，那只如触电般缩回去的手，他就觉得还是不要贸然触碰这个女生的好。
　　“开玩笑啦。”他笑道，这是认真的，他是在认真地开玩笑。
　　但是九泉也的脚步并没有因此放慢，她指了指前面，仍牙和偃季已经连人影都不见了，大概已经先一步进了地铁站。
　　许简晖松开拉着九泉也的手，不抱期望地笑了笑说：“稍微让他们等一下，应该也没关系吧。”
　　让他没想到的是，九泉也居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