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10、Part.Ⅸ 支援抵达

　　现在的季节是春天，然而天气还远没有到可以暖和的时候，到了夜晚就会更加感受到春寒料峭这一点。仍牙走到槐树林下时，迎面吹来的冷风扬起了他偏长的鬓发，他听见头顶上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
　　“早知道外面这么冷，我就多穿一件外套了。”跟在仍牙身后的是“红屋”的另一个女服务生，名叫做偃季的漂亮女子。她已经换下了那套笔挺而繁复的欧式制服，一起换下的还有她在店里时温柔美丽的仪态和微笑。此刻她穿着随处可见的休闲装，两只手来回地搓着，借此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仍牙的双手背在身后，和在店里时一般无二地站得笔挺，侧过身耐心地说道，“但是你嫌太麻烦。”
　　“因为真的很麻烦啊！”偃季两手摊开，用力地一跺脚，几乎是咬着牙向仍牙申诉。
　　这就没有办法了。仍牙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搭理这位大小姐的野蛮逻辑，他抬头看向头顶上那片宛如黑色云朵一般的槐树树荫。
　　偃季跟着他一起抬起头，顺便说道：“这里就是那个红色槐树花出现的地方吗？”
　　她话音刚落，头顶上便传来了与风吹过树叶时的声音所完全不同的异响。仍牙皱起了眉，偃季则直接得多，直接疑惑地说了出来。
　　“……有东西掉下来了？”
　　紧接着她的这句话，传来了树枝因为重压不支的断裂声。越过重重的阴暗树荫，一团人形的黑影在空中变得清晰、详细，而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的两个人则同时双眼瞪大。
　　掉下来了——！！
　　女生从楼上坠下，直直地朝着地面急速坠落，在这种时候就格外地觉得地心引力是那样令人绝望，太快了，快到思维都来不及反应，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人就已经死了。
　　然而就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女生急速下坠的速度忽然一下子减缓，甚至在空中进行了短暂的停留之后，反而凭空浮了起来。偃季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仍牙。只见这个总是仪表规整的家伙也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轻轻喘着气。
　　“好险啊，我以为要来不及了。”他慢慢说着，慢慢地站回笔挺的站姿，“看来，以后要多多钻研如何才能更快速地召唤出小鬼，以应对这类似的突发事件了。”
　　女生漂浮到了两人的面前，人已经陷入了昏迷。偃季娴熟地检查了一下，继而发表结论道：“身上有几处骨折了，得马上送医院。”

　　就在仍牙认命地背负起女生往校门口赶去时，九泉也正在楼上疲于奔命。她跑到综合楼的顶楼，自然已经不见了课代表的身影。她从护栏边探出头去，只能看见遮挡视线的挡雨板。
　　这不是我脖子太短的错。她心里想着。绝对不是。
　　课代表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综合楼外那团团浮起的黑影。也许，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说是“影”了，那是一团一团黑色的雾气，以肉眼凡胎无法看见的姿态缓慢地蒸腾起来，就像是楼下燃起了一场黑色的大火。
　　所有的黑气，都向着九泉也的方向聚拢，逼迫她缩回伸出去的脖子，慢慢地倒退，一脸戒备和不安地看着这团黑气越升越高，仿佛是要一口气弥漫到天界，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是时候出手了。九泉也的右手伸到身体的左侧，从上衣的衣兜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咒。
　　那张符咒一开始可怜地在衣兜里皱成一团，然而却在抽出的那一瞬间犹如熨斗熨烫过了一般，唰地一下变得平整，甚至隐隐有和木板作比的趋势。
　　黑雾像是有生命的机体，能够看懂她抽出符咒的动作。在符咒出兜的一瞬间，那缓慢的黑雾忽然就变成了一支利箭，对准九泉也直刺过来。
　　九泉也毫不退让，挥手把符咒扔了出去。这张符咒也变得有生命了，像一支飞镖，把刺过来的黑雾部分干净利落地割断。那团被切下来的黑雾瞬间消弭无形，而剩下的部分也像被切掉脚的八爪鱼，猛地缩了回去，在综合楼外继续蠢蠢欲动。
　　“该死，还没来吗？”九泉也警戒之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依旧显示没有信号，这不科学，明明已经在顶楼这样开阔的地方。不过好像现在也没什么立场说什么科学。

　　九泉也口中迟迟没来的两个人现在重又站到了校门口，在一辆计程车的旁边讨价还价。
　　不要误会，这场讨价还价不是针对出租车司机的，而是红屋二人组的人民内部矛盾。
　　“送伤患去医院这种体力活，怎么想都是男士的任务吧？”
　　“但是伤患是女孩子，这么想一下的话，还是女生送去比较方便吧。”
　　“但是九泉这边还需要我的帮助呢。超度的话，经文和咒语是必不可少的哦。”
　　“还没有能够确定是不是可以今晚上就除灵呢。如果九泉遇见什么危险的话，我作为男性，在力气上也可以有所帮助呢。”
　　偃季，红屋里最具攻击性，但是最没攻击力的人。
　　一场诡异的讨价还价就在司机同样诡异的视线中落下帷幕。也许，那个司机在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中出现莫名其妙的词语时已经想一脚油门轰走，但是太晚了，课代表早已经被放在了后座上。
　　目送载着偃季的计程车远去之后，仍牙这才迈着他利落干脆的步子，快步朝校园里面走去。
　　每当他靠近槐树林一步，便多感觉到了一分沉闷的压抑感。
　　除灵者往往会有自己独特的感知，来面对这个世界里却分属于不同世界的存在。就如同正常人偶尔也会有对于“人气”这样的感觉，他们也会借由自己的经验，或者天生的异能，来分辨这些不应现身于阳界的异物。
　　而仍牙现在所分辨出的，就是巨大的、压抑的，怨气。
　　“天呐……许君究竟招惹了什么东西……”仍牙忍不住低声地喃喃自语，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树影之上，有黑色的雾气时起时伏，躁动不安。一张黄符在黑影中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仍牙在它被风吹走之前，召唤小鬼把它拿了下来。
　　是九泉也的黄符。
　　仍牙转动着头部，一边缓慢地往前走着，一边审视着周围的地面。大约两三步之后，他弯腰在泥地上捡起了一块瓷砖的碎片——虽然他也想过要捡石子，但这种时候，能捡着什么就用什么吧。
　　他也不再次站起身来，就保持着身躯弯曲九十度的状态开始在地上划着什么。要画的东西似乎稍有些大，已经远超他的手臂范围，但即便是弯着腰挪动，他还是把没使用的左手背在身后，连移动时的姿势也宛如体操运动员在做优美而规整的过场动作。
　　随着他在地上所划出线条的增多，远在楼顶上的九泉也也终于觉得压力有所减轻。
　　就在刚才，黑雾就像是一个无限发的诸葛连弩，时不时会射出一道黑色的雾箭。来势很快，并不比真的诸葛连弩慢上多少。为了能够及时躲开这些黑雾的攻击，九泉也必须全神贯注地洞察这团黑雾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扔出符咒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干扰她的心神。
　　而在百忙之中扔出的三张符咒，也只有最开始的一张起了些许的作用，剩下的两张都因为定力不足而无法发生效用，变成一张无用的废纸飘落在漆黑的综合楼下。
　　而现在，黑雾却有退却的迹象。它颤颤巍巍，仿佛有着什么无形的绳索把它束缚住，向着槐树的树冠收拢。黑色的影子逐渐缩小，但在缩小到树冠大小的时候却停止不动了。
　　现在就是机会！
　　九泉也双脚站定，身姿直立，从衣兜里抽出最后一张黄符。夹住符咒的食指和中指高举向天，再干脆利落地划至眼前。黄符微颤，变得平整坚硬。
　　“——定！！”
　　随着这一声低喝，黄符飘飘悠悠朝着黑雾笼罩的槐树树荫飞去。在快要接触到树叶与树枝时放缓了速度，最后贴在了树干上。
　　黑雾骤减，之前的所有就像是一场幻梦，就在这一瞬间，黑雾不见了。黑暗中，只有槐树的树冠在随着夜风摇曳颤抖，发出哗哗的声响。
　　但是九泉也却怔在原地，喃喃道：“为什么……无法封印？”
　　无人回答，只有槐树不住地颤抖。树叶的层层遮挡之下，潜藏着无法安息的灵魂。
　　通往顶楼的过道上传来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九泉也没有转头，因为来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已经一同响起。
　　“九泉也，怎么样了？”
　　九泉也定定地看着槐树们，缓慢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