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9、Part.Ⅷ 冲突

　　许简晖追逐着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也许，这个人影是自己的幻觉也不一定。因为莫名其妙地被人弄到了教学楼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于是只好自己给自己虚构一个荒唐的目标出来。
　　然后自我欺骗说，只要追上那个人影，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于是，在不知长达多少分钟的追逐中，许简晖一直深陷于这种困扰之中。一直到几个拐弯、上楼、下楼之后，许简晖终于丧失了那个人影的踪迹。他茫然地站在黑暗中央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作为正常人的思维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旁边的房间看上去并不像教室，房门也变成了稍微带了点花纹的防盗门。这里应该是和教学楼主楼相连的综合楼。
　　他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有家里的，也有九泉也的，甚至连课代表的都有。
　　因为上课的关系调整成了震动，结果放学之后直接把它忘记了，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他想回个电话回去，但是手指在按下电话号码之前停住了。
　　周围的黑暗仿佛粘稠的不明液体，在时间的煎熬下蠢蠢欲动，让人真是非常不舒服。反正不急于这一时吧，许简晖这样想着，至少先离开这里。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加快速度朝楼梯走去。如果没有记错，这里是综合楼的五楼，和教学楼并不是打通的，需要先下到四楼然后……
　　“——？！喝啊！！”
　　“哇啊——！！”
　　两个叫声一前一后响起，一个是中气十足的怒喝，一个则是惨绝人寰的惨叫。许简晖捂着自己的鼻子，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几乎是有些恼怒地说道：“是我！是我啊！”
　　九泉也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但是眼睛已经开始不安地左右飘忽。这不是她第一次揍人，更不是第一次揍错人，但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让她格外地羞愧，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
　　但是如果她真的逃走了，那么她和课代表在漆黑的教学楼里奔波了这么久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于是她还是只能乖乖地停留在原地。
　　她小声地说：“谁让你闷头闷脑地撞上来。”
　　“因为我已经看到是你了啊！”许简晖哭笑不得，虽然没开灯，但是综合楼也是半开放式的，楼下的路灯可以提供一部分的照明，足以分辨对方的身份，“你跑得太快了，当然没时间看清来的人是谁。”
　　语气并不太友善，对于已经听习惯了许简晖温柔而又有点温吞的说话方式的九泉也来说，让她的内心起了微妙的变化。之前的愧疚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她的目光又变得冷漠锋利起来，背也能挺直了。
　　大约是看九泉也陷入沉默，许简晖忽然又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温和嗓音，轻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你跑得很急，也是因为很担心我吧。谢谢你。”
　　“……”
　　“既然已经安全汇合了，我们就回去吧。”
　　许简晖微微一笑。九泉也总觉得这个人有一种很奇妙的气场，可以把诡异阴森的氛围变得就像是普通的夏夜。比如说现在，她完全想不起来在漆黑幽深的走廊里，所应有的恐惧和悚然。
　　“不行。”九泉也用低沉的声音婉拒了他的好意，“课代表和我一起上来的，得找到她才行。”
　　“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许简晖掏出了手机，却在程序走完把听筒放到耳朵边之后，又带着些许的愕然把电话放了下来，“关机……”
　　之前还觉得不值一提的小事，忽然变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重担。
　　现代人在对手机高度依赖之后养成的通病，也不可避免地发生在许简晖身上。
　　但是对于九泉也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还在使用老年机的高中女生来说，也许早就习惯了基本靠吼的通讯。她把双手放在嘴边拢起，对着长而深邃的走廊，气沉丹田，大喝出声。
　　“课代表——！！”
　　许简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吼震了个反应不能。
　　九泉也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她嫌弃地切了一声，转身朝着四楼走去，“没办法了，只好去我和她分开的地方找找看了。”
　　女生已经走下了半截楼梯，回头一看，许简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眉头一皱，双臂在胸前一环，冷然而又高声道：“如果不想走就算了，总之我不会替自己找死的人收尸。”
　　许简晖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跟随九泉也的脚步踩上了楼梯。因为没有及时拿出手机照明的缘故，他的前两步险些步了课代表的后尘。好在他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栏杆。
　　“因为你突然吼出来，这实在是……”许简晖停顿很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于是最后化为了非常愉快的笑声。
　　他是真的觉得好笑。
　　然而九泉也并不觉得好笑，她冷冷地看着许简晖，不置一语。直到许简晖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开始往一个非常不妙的方向发展之后，她才冷如寒铁般地沉声说道：“笑够了吗？”
　　“……笑够了。”
　　两人归于沉默，只是走路。回到教学楼的三楼与四楼的交接处时，楼梯间空空荡荡，只剩下窗外惨白的灯光，一如既往无生命地在水泥地和白【】粉墙上铺出单调的亮块。
　　“这里没人啊。”许简晖四下张望着，希冀能在陷于黑暗的走道上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当然，没有。
　　他又看向九泉也，这个看起来一直都稳如泰山的瘦弱女生，此刻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被冷冰冰的银白灯光一照，更是惨白到可怕。

　　两个人又陷入了费劲的寻找之中。九泉也甚至觉得今晚上来找许简晖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接到短信的时候置之不理就好了，或者在短信到来之前手机就没电就更好了。
　　可惜并没有什么如果。
　　跑过曲折而冗长的几条走廊，九泉也忽然停住。跟在她后面的许简晖没有她这样强大的制动性，即使一脚狠狠地踩在地面，还是免不了扑在女生的背上。
　　九泉也个子矮不说，还特别地瘦小，而许简晖则是有着一米八的标准体格。这一瞬的前扑，他下意识地以为就要把这个瘦小的女生扑倒在地上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九泉也就像一根钉在地上的钉子，不仅没有被扑倒，反而帮助许简晖刹住了自己的惯性。
　　“啊，抱歉……”他忙不迭地想要道歉，但九泉也不带感情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看那里，又有人了……”她凝重地看着综合楼的楼顶——在不久之前，她还在那里看到了酷似许简晖的人影。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许简晖的面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那个人影很明显是个女生，虽然只能辨别出一个轮廓，但那个标志性的双麻花辫——如今的女高中生，实在没有谁会特意地扎出两股松松垮垮极具民国风味的麻花辫来。
　　那是课代表，不会有错的。
　　许简晖还在疑惑为什么课代表会忽然到了那里，九泉也已经开始觉得一种十分诡异的不协调感在心头升起。
　　课代表走路的姿势，和九泉也之前所看到的那酷似许简晖的人影的走路姿势，一模一样。
　　即使一个是男生，一个是女生，也无法改变这种一模一样的既视感。
　　她的视线又落到了紧靠综合楼的槐树林上。说起来，这些槐树，之前有这么高吗？
　　还是说……
　　忽然，许简晖惊叫起来，“她、她在翻顶楼的栏杆！”
　　已经没有说话的时间了。九泉也甚至没有对许简晖发号施令，就已经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留下许简晖在后面大喊：“跑错了！那边的通道是封了的！走这边！”
　　九泉也立刻像一颗撞到硬质板上的网球一样，在一个拐弯处毫不犹豫地弹了回来。
　　也就是在这时，借着走廊之外稀薄的灯光，她看到许简晖的脸上出现了类似惊慌的表情。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自己刚刚离开的那个拐角，有因为快速动作而带出的微弱风声。
　　一个躲在拐角处的黑影，在九泉也转身的一瞬间扑了过来。黑暗中，有一道细细的银白光泽，许简晖顿时心中大叫不好。
　　九泉也躲过了，但是也差点摔在地上。她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面，在准备再一次冲出去时，许简晖已经挡在自己和那条人影之间。
　　直到面对面这样的距离，许简晖才看清这个人影究竟是谁，在一瞬间他甚至是愣住了，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
　　然后眼前就是刀刃划出的轨迹。
　　九泉也把他拉退了一两步，才让他得以幸免于破相的危险。然而这也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九泉也就毫不犹豫地把许简晖又推了出去，并且以指挥官的口吻严肃而冷酷地大喝道：“上！撂倒他！”
　　——对方有武器而我手无寸铁好吗！
　　许简晖在心里哀嚎着如此的话语，一边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在对方持刀想要捅过来时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然而对方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许简晖只好勉强也腾出一只手来招架。因为存在武器的原因，两个男生的搏斗并不像平日所看到的那样充满了翻滚和拳头，相反，这更像是一场扳手腕大赛，两个人都涨红了脸，保持着一个僵直不动的姿势在互相较着劲。
　　看来这样的僵局不会在短时间内解决，许简晖尽量以不会松掉力气的说话方式，对站在身后的女生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去找课代表……”
　　身后没有立刻给出反应。
　　但是也很快，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九泉也飞快地答道：“坚持住，一会儿见。”
　　她一边说一边跑，许简晖甚至没有听见她的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