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参辰》百世镜

7、第 7 章

　　楚无心对王思凡这个人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他表面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是却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当年围剿魔宫，王家出力最少，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那场战败，将自家的损失降到了最小。先不说他是如何知晓此战必败的，单是能抗住其他三个家族的联合逼迫已是万分不易。
　　楚无心与凌风跟随着王家的仆人来到了王思凡为他们准备的客房，刚一推开门，楚无心便愣住了。
　　房间内的陈设，与他当年还在凌云城中时的房间丝毫不差。
　　楚无心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用力到了关节发白的程度，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公子？”凌风不知道是什么让楚无心失态至此。
　　楚无心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他对那位仆人点点头，道了声谢谢，便抬脚迈进了那间他永远不想进入的房间。
　　“公子，这屋子可是有什么古怪？”凌风问道。
　　“没什么。”楚无心疲惫地半躺在床上，“这间屋子的陈设，跟我当年在凌云城时的一模一样。”
　　“什么？那王思凡是不是……”
　　“他应该只是猜测。一定是沈青澜昨夜跟他说了我的来历。西南方向，长相异于常人。这两条线索一出，只要是个江湖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我。因为威陵城与凌云城相隔太远，当年他并没有见过我。所以，他现在也只是猜想而已。”楚无心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我最不擅长对付这种老狐狸了，太费脑子了。要是笑忘生那个老家伙在这里就好了，他绝对能把王思凡堵得说不出话来。”
　　王宅不远处的一家饭馆里，笑忘生突然打了个喷嚏，一口酒喷了满桌子。魔娘子嫌弃地放下筷子，起身去了另外一桌重新点菜，并告诉小二，这桌的钱也算在笑忘生身上。
　　“我们现在行事须更加谨慎，不能露出一丝破绽。让风声堂改令声虫传递消息，信鸽太过显眼，容易暴露。”
　　“是。”
　　“你去办吧，我想睡一会。”
　　凌风轻手轻脚的关门离开，楚无心虽然疲累，但是身边无人，也不敢真的入睡，只闭了眼睛养神。
　　不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走到了楚无心的床边。那人还未近前，楚无心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竹香。
　　原来是沈青澜。楚无心放下心来。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知道进房间的人是沈青澜的时候，竟会产生安心的感觉。
　　沈青澜在床边轻轻坐下，默默注视着楚无心的脸，若是楚无心此刻睁开眼睛，必定会被他眼中的浓烈爱意给吓到。
　　但是楚无心依然没有睁眼，尽管他感觉到那股视线的热切快要将他的脸给灼伤了，但是他就想看看沈青澜到底要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有些后悔没有在沈青澜一进屋子的时候就睁开眼睛。
　　因为沈青澜居然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只有娘亲才如此温柔的对待过他，这样的小心翼翼，被当作珍宝一样，即便是一个亲吻，也是轻柔至极，生怕惊扰了他。
　　沈青澜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楚无心仿佛感到心尖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挠着，痒痒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阻碍，正在一点一点的滋长。
　　沈青澜这一个吻仿佛也是用光了全部勇气，楚无心听见他飞一样的离开了屋子，在屋外不停地踱步。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辰，楚无心打开门走了出去，正对上了沈青澜的目光。
　　在视线触及的瞬间，沈青澜迅速别开头，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我来时，楚兄在休息，我便没有打扰。”
　　楚无心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险些就要揭穿他。可看到他整个人都快红透了，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让你久等了，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哦、哦，没什么，就是来问问你对这里可还满意，若是哪里不好，我去给你买新的。”沈青澜的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楚无心。
　　楚无心看他这幅样子实在好玩，故意摸上他的额头，道：“青澜，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生病了？”
　　沈青澜像受到了惊吓一般连退几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楚兄没、没什么事，我、我就先走了。”说罢，连行礼都不顾得了，逃命似的跑了。
　　楚无心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笑出了声。转身时，却见凌风站在不远处，不知已站了多久。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魔宫宫主，转身回到房间。
　　屋外，凌风怔怔的望着房门。他从未见过楚无心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从他见到楚无心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只有深入骨髓的仇恨，这种仇恨使他笑不出来。后来楚无心会笑了，可他知道，那只是为了让魔宫里那些关心他的人们放心的假笑。
　　原来不是不会笑，只是不会对他笑。

　　傍晚时分，有人来传话，说是王城主准备了晚饭，请各位客人前往一同用餐。
　　楚无心知道，最后一次试探要来了。
　　江湖上关于楚无心的传闻还有一桩：他的武器。
　　软剑与锦缎皆为阴性兵器，而男子天生阳气重，是无法用这些武器来发挥自己的实力的。而女性天生阴柔，与这些东西再契合不过。楚无心是男子之身，却用着女子的武器，这也是江湖上独一份的。因此，楚无心猜测，等宴席结束，王思凡必定会提议让大家相互比武，好让他拿出自己的武器。
　　果不其然，仆人们把饭菜撤走，众人一同饮了一杯茶，便听王思凡道：“今日难得这么多青年才俊齐聚一堂，不如你们相互切磋一下，也让我开开眼，看看这武林新秀的风采。楚少侠，你是所有人中最为年长的，不如就你先来？”
　　楚无心正要开口，便听得沈青澜道：“王城主，楚兄他来自苗疆，苗疆修习以蛊术为主。若是用蛊则必定伤人，可若是不用，楚兄便无其他可防身了。还请略过楚兄，由我们几个来切磋吧。”
　　“王城主。”楚无心起身道，“沈少侠说得对，蛊虫一出，变必定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他们都是年轻人，我怎好毁人前途。其实沈少侠也说错了一点，苗疆可不止是有蛊的，我们对毒蛇毒虫等物也有研究。不如我就驱使几只小虫子，逗大家乐一乐。王城主意下如何？”
　　王思凡点头答允，楚无心便从腰侧的香囊中倒出几只令声虫，用内力催动他们在空中绕圈飞行，最终在空中组成一个“王”字。
　　“好！”王思凡直接站起身来，拍手叫好。
　　楚无心招招手，那几只小虫子便自己飞回了香囊内。他系好袋口，道：“献丑了。”说罢，回到座位坐下了。
　　“没想到，这苗疆一族还有这样的本领，真是闻所未闻。我原本对你有些误会，还望你不要见怪。”
　　王城主道了歉，楚无心自然得说几句客套话，什么“您是长辈”“怎么能跟您计较”，说得他都要吐了。比起这种虚情假意，他更需要感谢的，是沈青澜的解围。
　　这场比试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试探楚无心，可城主发话了，其他人也得按着他的意思去做，只好两两成组，分别进行了切磋。沈青澜是与宋心岚切磋的，为了不伤到宋大小姐，沈青澜的剑未曾出鞘。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过三招便打败了宋心岚。
　　待所有切磋完毕之后，王思凡道：“今天你们赶路也辛苦了，各位都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商量魔宫一事。”
　　众人各自散去，楚无心叫住又想溜的沈青澜，当面跟他道了谢。沈青澜还是有点不敢看他，挠着头讷讷地说不必客气。楚无心顺势邀请他去自己屋里喝一杯茶，沈青澜怎会拒绝，只得去了。
　　楚无心趁机打听王思凡到底要商量什么事，沈青澜皱眉道：“王城主，似乎是想凭一己之力攻打鸩雾山。他明天要把城中所有武功尚可之人聚集起来，组成队伍，一同前往鸩雾山。”
　　“王城主疯了不成，当年四城联手都未能战胜魔宫，现今凭威陵一城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楚无心道。
　　“我也觉得王城主的决定不合常理，明天应该也会有许多反对他的人吧。”
　　“恩，总不会所有人都一时冲昏了头脑。明天再看吧。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楚兄也早点歇息。”

　　送走了沈青澜，楚无心便上床躺着了，只是翻来覆去的，根本无法入睡。直到四更天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意识消失之前，楚无心脑海中最后一个问题是：他为我解围，是真的以为我是苗疆人，还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而帮我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