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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良配 ...

  •   江南地方过了端阳节,天气便益发闷热起来。因此姑苏城中许多大户皆从本地商户处下定金购置了各色竹帘竹席乃至竹夫人等等不一而足,方家亦不例外。方老爷料想这几日必到的,便遣了人日日在码头候着。

      这一日早上,风和日丽,码头边的茶肆内便聚着不少富贵人家的仆从。众人只见一只船自北向南驶进埠头,船上旅人个个形容倦怠,衣冠履带,也不似这边这等鲜艳。只立于船首的一个青年,却是风度翩翩,神态自若,丝毫不见疲色。众人看其五官虽生得不如江南少年秀美,然通身却透着一股泰然自若之气派。其周身打扮,反倒甚是简单。那少年上了岸便只两个人跟着,行李也不多,身后只一人担着行李,另有一老仆空身走在最末。行到这埠头旁的一个茶肆之中,那老仆便向小二问起西儒巷方家如何走,却是一口西北官话。方家的仆人在旁听见问自己主人,便忙上前陪笑答话,那老仆便向他们道:“这位是你们卜家的姑表少爷。”

      原来这卜昀便是方老爷心心念念的外甥,早年和方家定过亲的。当下方家仆人见眼下这事更要紧,便领着他们主仆两人去往西儒巷。原来那日挑行李的脚夫是临时雇的,见了方家仆人,自然乐得早点当脱关系,银钱两讫后,便径自走了。且说自那日后,这卜昀投奔方家已有四五天了。家下人对这少爷倒还尤可——知其是未来的姑爷,别说这位表少爷为人又谦和,卖相又好,言语举止又甚是得体,就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不便说出来。偏只这跟来的人却惹得众人一片忿怨。那老仆平日里一向寡言少语,旁人问他话便答,不问便半天不闻一语。这还犹可,只是那铺床叠被,起居伺候之事一应不会,竟似他才是少爷一般。

      如此又过了十天。这一日,卜昀照例来给方老爷夫妇请安。安毕,垂手侍立,却并不就走,方老爷知道他是有话要禀。方夫人看了这几日女婿,心下颇为喜欢,也不等丈夫开口相询,便问道:“外甥,有话不妨直说。”卜昀上前道:“是。”方欲说时,方夫人又令他坐了。卜昀告了座,这才说道:“蒙舅父、舅母爱惜留住,外甥这几日叨扰了。但家中尚有些事情还未及料理。我听说这附近南溪县新来的高大人年轻有为,又颇有重启几件陈年旧案之意。外甥便想劳烦舅父写封书信与我作保。若能先要回南溪的田产及城中房屋,外甥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才敢求娶表妹。”说毕,又低头退立一旁,态度甚是恭谨。方老爷听他说得得体,也道:“外甥志向远大,本来亲戚间绝无赶走的道理,但做长辈的只有驱策之责,却无阻拒之由。想来此时要回祖产也理所当然,料想不难。”因此修书一封,令他外甥好带了去求见高悯风。程家既已倒了这十数年了,悯风原有心替当年无故牵连到的几家翻案,之前查阅卷宗又无什么不妥之处,且又有当地乡绅作保,于是此事当下没几天便办成了。卜昀着人将长荣街卜家旧宅略略整修一番,又与方家商议定下了婚期,便即告辞岳丈家,去长荣街安定不提。

      且说碧桃偶然前头去见过几次金生,初时嫌他粗莽,后又见他常来与表少爷清谈,便暗暗有了比较。心中藏了句话,只不好对别人说出来。眼见自己不日就要陪嫁到长荣街,这话再不能不说了,只是苦于没有良机。这日见方姑娘午歇醒得比平日早些,正靠着竹帘暗暗出神,思索良久,便乘机上前说道:“姑娘,你说姑爷好不好。”方姑娘红了脸并不理她。碧桃便走近了,一本正经说:“人家关心你,你反这样起来。”方姑娘见她说得正经,便答道:“依你说呢?”

      “若要我说呢,表少爷长得又好,人又谦和,举止大方得体,就是……就是……” 碧桃见她问话,倒一时没防语塞了起来。

      “什么?” 方姑娘倒是闲闲不甚在意。

      “就是太好了,总有些奇怪。” 碧桃其实并未觉得卜家少爷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与方姑娘自小便在一起。两人从无相瞒的事情,因此心中所想,口中便对她藏不住。

      “你能见了多少人了,就说起嘴来了。” 方姑娘也知道她意,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见得虽少,可总许有个比较吧。那几日表少爷和金相公谈文章,我因前头有事,也远远地见过几次。他们谈什么,碧桃自是不懂。但那金相公一时沉思,一时与他争辩,一时又不语。可表少爷他……”

      未及说完,方姑娘便好奇问道:“他与金相公致气了?” 她是闺阁女子,自是不便随意进出后宅,所以那金相公虽常来,因是外客,倒并未见过几次。就连卜家这个表哥,也不过就是每日父母处晨昏定省时,偶或碰上,也不过就是问个好罢了。因此初听得碧桃说这两位的事情,倒也颇在意。

      “正是这个话了。表少爷虽始终能让金相公低头叹服,却似是从无怒气的,也不嗔他在客中无礼。” 碧桃见她问得认真,也便尽心答话。

      “那是自然的,岂可以主压客?”

      “是姑娘说的这个理。但老爷亦是主,该争之时却从不相让的。”

      方姑娘一时没了答辩,却又不愿批表哥的不是,兼之也隐隐觉得碧桃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只好岔开道:“且先别胡说这些事情了。叫你去办的事怎样了?林家姑娘可大好了?”

      碧桃答道:“林家姑娘原是大好了,只是林家二公子这一场病,忙了几日,就又不甚好了……”

      这里碧桃一席话未见分明,方老爷却也虑到了。要说这外甥样样都好,就似是看不出好恶的。看他人品,女儿嫁过去虽也放心,但仍不免心里别扭,一时就有恩唉之声。方夫人见丈夫不自在了,奇道:“老爷又怎么了?先时盼女婿,如今盼到了,怎地又哼哼哈哈的?”方老爷摆摆手,道:“罢,罢,昀儿虽好,终不似金相公那般坦诚率直。虽然道是亲戚,终究十年未见,还不如一个外人。”方夫人心烦道:“那金相公……老爷还属意于他么?”方老爷答道:“原我看中的,是极好的人选,只是如今昀儿已归,这话就再不必提起来了……叙起来,当年我与卜兄一见如故,便将妹妹的终生托付于他,怎奈她竟如此福薄。好容易儿女都长成了,又遇上程兄这些事……”

      光阴荏苒,倏忽间佳期已至。初三这日方家上下皆是欢天喜地,只有碧桃似有郁郁之态,别人只当是小孩子心事,况且也都没工夫理她。卜家那边在长荣街摆了十桌筵席。卜昀请了高悯风、金生等人。在后堂又另外摆了两桌专请堂客,方家本地亲族中年青一辈的媳妇、姑娘们都在此嬉笑取乐。另外方老爷也请了林、张这几家常来常往的。因此成亲当日,卜府里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席间几个年轻人自是比待别人更显亲厚。那卜昀自不用说,向来是人见人爱的,与钟、楚等人虽未有过半面之缘,却也非常投机。只是金生虽是常见的,倒未多说几句话——这倒也怪不得他,连悯风都觉得此人过于沉郁,只顾豪饮,慢怠了挚友。其实金生哪里是那狂喝滥饮之人,酒力也微,只不过是心中有事,借酒浇愁而已。

      ‘婚’原本通‘昏’,自来吴俗虽然正日子这天从早上便闹起了,但却要在傍晚时分新人方才礼成的。这日一闹便闹到了晚宴毕,当下客人一一作辞离去,新娘子在房内等了许久却也不见新郎入内。喜娘担心新郎饮酒多了耽误正事,便欲遣了人去催促催促,偏卜家几个请来帮忙的人此时都往前头凑热闹去了,眼门前就只剩了陪房过来的碧桃,又不好意思让亲家的人去。碧桃却也知此意,所以不等人来吩咐,竟自去了前头。

      于是摸黑下得了堂楼,先是到了前头,见众人已散,只有些人在收拾着,问他们,人都回不知。便又往后面去,路过花厅,却见内中点得灯火辉煌,便欲替人行个好,也免了那起管事的挨骂。这花厅建于湖中,两边有九曲桥可通,碧桃款款上了桥,却见天光月影的,湖心连半丝风也没有,想到如此良宵却被人生生辜负了,不免心中有所动,便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一个大圆圈便将月影荡散开去。正自出神时,碧桃却听那花厅灯光里戛然一声,却飞起一个人影来,心中不免着实害怕,想莫不是走脱了个贼么,且又怕里头还有什么古怪,便蹑手蹑脚走近窗格,朝内中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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