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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错生辰师徽羊毫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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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府内锣鼓声喧天,司马昭立在原地,看着庭院中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毕竟是同皇族千丝万缕的女子联姻,排场、气势、甚至是往来宾客的职位,都非同一般。司马昭只觉得眼前嫣红一片,竟然感到有些眩晕。
司马昭虽然没到能成婚的年龄,但是场面总归是见过的。数年之前,堂兄司马望成婚之时,他也随了全家人在场。堂兄司马望虽然是三叔司马孚的嫡次子,却过继给了无所出的伯父司马朗,是司马家真正名义上的长房长孙。当时的司马昭想不明白,嫡长子的身份是否当真如此重要,毕竟当时场面的宏大让人叹为观止,司马昭以为他所能目睹的最盛大的婚礼也不过如此了,谁想而今兄长的婚礼竟然较之更胜一筹。他知道司马师其实并不在意所谓排场,但即便是司马师所不在乎的事情,司马师也似乎丝毫不愿被他人比过去。
司马昭正没有头绪混乱地瞎想着,却猝不及防脑袋被打了一下。虽然打得不重,却完全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打醒了。他揉了头,偏过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张春华。
“娘就不怕把我打傻吗?非要打头?”
“还贫嘴?昭儿你怎么就不懂事呢?别闲站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原来张春华方才正火急火燎地从后院随着一群人抬着几只箱箧进来,正看到司马昭呆站在庭院中间挡着路还无所事事,心中便有些烦躁。
“我哪里不懂事了?我也想帮忙啊娘,可我能做什么啊?”
司马昭敛敛袖子,觉得自己突然被骂,委屈。
看到面前的司马昭撇起嘴,张春华也意识到自己是太着急了,不该胡乱埋怨司马昭。他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帮上什么忙呢?可她碍于面子又不肯道歉,只好指挥司马昭:“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到后堂里我那桃木柜子里,把那龙凤双约指找出来,一会儿我要拿给你嫂子的。”
“什么龙凤双约指?”司马昭从没听过有这个物件,不觉诧异。
“我那桃木柜你不记得?就在第一格里的盒子里摆着。快些给我拿过来。”
“娘,约指是什么?是一张纸还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娘让我怎么拿啊?”
“约指!你不知道约指?就戴手上的那种,首饰!”
“哦!就是镯子呗?”
“戴在手指上的,手指!你没见过?”
“哦!就是扳指一类的东西了!那我知道!之前出猎的时候,我有戴过的!”
“也不完全一样……不对!昭儿你又想偷懒,在这念叨有的没的!快去取,别废话!”
张春华突然变了脸,把司马昭轰走了。司马昭不太清楚是女人的思维都这般跳脱,还是只有自己的娘是这般模样。然而他也不好过多埋怨什么,乖乖转身去后堂取镯子去了。
抽出桃木柜的抽屉,掀开红绸布,打开那桃木匣子,果然看到金灿灿的一对约指。金子的成色是好看的,可以说是夺目粲然。司马昭不觉想起了那日在首饰铺看到的那支攒丝牡丹金簪,和这对约指一样,华丽繁复得让他觉得眼疼。
司马昭把这对约指拿出来,拈在手掌心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对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比看了一下:“不对,我记得哥哥的手指比我的还要粗些,这扳指于他会不会有些细?娘也太粗心了些。”又看了看那只更细的:“这扳指就更不可理喻了,没见过戴这样扳指去游猎的。等等?新妇子也能去游猎的吗?这还真是华而不实的饰物。”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试着把那略大的约指戴在拇指上。根本不可能,完全戴不进去,只能卡在指甲那里推都推不动。他心里觉得他真的是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首饰都是些什么鬼,想着把那约指褪下来,谁想到褪下来也做不到,那约指紧紧贴着他的手指连一丝缝隙也没有,他的指尖已经开始从青白转为淤血的紫红之色了。
“你偷摸摸在这做什么呢?”司马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司马昭知道自己闯了不小的祸,猛地蹦起来,那略大的约指还卡在左手指的一半,而略小的约指紧紧攥在他的右手掌心。他缩手敛了袖子,讪笑着往后退,靠到了桃木柜边上:“没事啊,没事。”
“很可疑啊你。”司马师眯缝起稍显细长的眼睛,似乎本能地意识到司马昭的双手藏在后面很有问题,“把你的爪子伸出来。”
司马昭在心中大呼着大事不妙,脑中高速运转着千万种对策,似乎并没有一个真正可行。
“师儿?师儿!”张春华的呼喊来的恰到好处。
“师儿你快过来!”
“哎!来了!”司马师话里应着,用手点了点司马昭,仿佛在说着一会儿再和他算账,就转身出去了。
司马昭呼出一口气来,开始继续为摘下那约指而奋斗了。
司马师走出后堂,往中庭春华所在走去。
“师儿,眼看着要下雨,你记着一会儿亲迎,带着把伞。我那儿正好有把红绸伞……”
“多谢娘,我不打伞。”
“为什么?”
“伞音同散,不吉利的。”
“你怎么跟你爹一样,什么都怕不吉利。要我看,淋了雨病了才是不吉利。”
春华絮叨着,又看他不动,知道没办法说服他,只好叹气:“你就是主意正,谁都劝不动。不打伞不打伞,大家都不散,我不强迫你了。”
司马师作揖行礼:“多谢娘体谅。”
“多加件衣服吧,就前月我为你和昭儿织的那件群青衫子,披在外面也是好的,别冻着。”
“好,我听娘的,这就去把那件衫子披上。”
春华看着他的脸,缓缓点了点头。司马师转回自己所在的东厢房,取出那件群青色的外衫披了上,就又往外走。突然他脚步一顿。他似乎想起什么事,重新走回书案前,拿起一支崭新未开笔的瓷管羊毫笔,目光也缓缓地凝固起来,如同此时的天空一般晦暗不明。
司马师很清楚,在司马昭生辰的那天,他去夏侯府交换书简,夏侯玄把这支笔交给了他,说是夏侯徽所托。司马师并不清楚夏侯徽是通过怎样的途径获知了司马昭的生辰,又因为怎样的误会将一切记在了司马师的身上。这是一场本该与他司马师无关的误会。误会的开始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但是蔓延开去错上加错,不可否认,确实是他司马师的手笔。走到如今的地步,是意料之外的,司马师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好是坏。
司马师抚了抚笔上尚且僵硬的羊毛,将毛笔放到水中泡开。不论这笔为谁的生辰而赠,终究落到了他手上,就注定由他开笔,由他蘸墨,由他书写涂画。一切只能是他,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变化。
司马师看着水中雪白的羊毛非常缓慢地飘舞成柔软的一团,隔着微妙的水色,司马师觉得那就像是梦一般的泡影在浮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