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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寻梅却遇伪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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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徽做了一场噩梦。抚上她脸的那人不再是司马师,反而是司马昭。她猛然醒来惊问司马师是谁,司马师的手动作也不免一顿。夏侯徽意识到一切不过是梦,但她却不能立刻从这惊惧中明白过来。她觉得心中恐慌,腹内翻江倒海,当即侧去一边呕了起来。
“怎么回事?徽儿?徽儿!”司马师只觉得猝不及防,他被那句“你是谁”吓到了,心中的鬼隐约游窜着,他颤抖地伸出右手想碰夏侯徽,却停在一半不敢再度碰上。
丫头素绫念及夏侯徽今日白天一直没吃下什么东西,寻思着找些她最爱吃的胭脂糕。走到东厢房却见房门大敞,她听见司马师的呼喊,惊觉大事不好,手中胭脂糕零落了一地,也再顾不得什么礼节,几步跑进去,面前的夏侯徽面色苍白卧在地上,她不及多想,竟然不自觉几行泪就落了下来。司马师急得向她摆手:“去叫医工!医工!”她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往外跑去。
却说另一边。
司马昭撑着一把伞在山川间越走越深。虽说雪越下越大,他却因为走得越来越快,反而浑身发热。冬天就是这样一个稀奇的季节。一个时辰过后,他在冻成冰的湖畔寻到了一棵开得茂盛的梅树。应该没错,他掏出袖中的雪落梅簪,两者都是同样的五片花瓣,形状也完全相似,只是,那树并不是他所寻找的白梅。那树上枝枝朵朵,是耀人眉目的嫣红,精神是精神,可司马昭觉得花朵隐隐有耀武扬威的气韵。那并不是他想找的素净无欲清水芳华的白梅花。真是可惜,现实中带有真实香气的梅花,并不及他手中攥着的这白银雕刻翡翠镶嵌的簪子来得顺眼。
司马昭摇摇头。他辛辛苦苦跋山涉水,并不愿用这株梅花来宣告自己旅途的胜利。那太廉价了。他这样想着,扭头就走,并未给予那红梅多余的流连。
即便相似,即便同门同类。不是就是不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妥协。
然而第一株红梅大概用尽了他今日全部的运气,接下来的一天里,司马昭走了好远好远,却再没看见一棵梅树。
不知不觉,一天的光阴将尽,天色愈发黑暗,雪停了下来。司马昭只早晨喝了一碗粟梅薄粥,连中午饭都错过了,此时饿得发慌。他拿石头砸开被冰冻住的溪流,却钓不到哪怕一尾鱼;想钻木取火,可木头都被雪水打湿,无论如何也不能燃起来。他距离贾将军的帐篷越来越远了,只怕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他步行一天的力量几乎被耗尽,只有那本该凉冰冰的银簪子因为一直被握在手心,反而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他呵着手贴着簪子,只希望他不要被冻死在这荒郊野岭,否则别说名垂青史了,他只会成为警示后人别作死的一个笑话。
他看到远处有着星星点点的灯的光亮。莫非这附近有人家?他摸了摸口袋,里面银两还装着不少,刀子也好好装在里面。那就没什么可怕了。他猜不出会遇见什么,但还是淡定前行了。
那并非军中营帐,反而是铸得牢靠的泥房一幢。看来是长期驻守此处的人家。
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开了门。
“特意来拜问府君。”司马昭从容掏出些许银两。
小厮眼睛溜溜的,一把将钱摸了过去,随后便哧溜一声进去通报了。
从前听父亲说,越是这种小厮越好通融,今天一试,果然是如此。
然而等了半天却再没人开门。司马昭继续同那根捂热的簪子相互取暖,说来也是可怜。
大门突然吱呦一声开了。一位衣着考究、年纪约三十上下的人走了出来,直接上前行礼。司马昭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赶忙把簪子塞回袖中,急急还了礼。
那人眼神似乎瞥了簪子一眼,笑意更甚,让司马昭十二分地莫名奇妙。
那人将手向前一伸,对司马昭开口说道:“里面请。”
司马昭冻得全身都僵了,何况这位大叔还请他进去,那如何有不进去的道理?他点了头行了礼,那主人带路扭了头,他便手缩在袖子里跟着溜进去了。
府内碳火烧得极暖。司马昭只觉得铺面而来的暖意有如三月春风。在庭院中,他看到了那棵来得极为茂盛的白梅,不禁停下了脚步。
夹杂着暖意的香气才是最为沁人心脾的,仿佛熨帖在人的五脏六腑一般的舒服。司马昭仔细看去,枝头的朵朵梅花上残雪未褪,在雪花的映衬下,方透出点点的浅粉之色,素淡至极,却又恰到好处。
对,他要找的就是这样的梅树。不需要任何叶的点缀,不需要其他花的衬托,甚至不需要多余的艳丽色彩——只是这样一树一树素淡却不孤傲的洁白。
他想到了初见时在伊阙碰触到的那冰凉的脚腕,想到了之后在白马寺香葛香气缠绕下说着名垂青史时她笑着的侧脸,想到了在司马府内尝到的那无法遗忘的炭烤鲤鱼的味道——不对,他明明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尝到了。他最为难忘的片刻,大概就是那夜北邙山上的雷鸣电闪,他看清了夏侯徽的脸。
心头难以言说的酸楚与不解。他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抚上了那梅枝。
“夏侯郎?”院子的主人出声询问。
司马昭惊得将手从梅枝上缩回,随后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啥?府君你称我作……啥?”
“我是看这支簪子猜测的。若是猜错了,多有得罪。”
“你认得这簪子?”
“这簪子应是夏侯将军铸的,我自然认识。就连本府内的这棵梅树,也是因为夏侯将军而植。”
司马昭想起夏侯徽的父亲夏侯尚的确曾驻荆襄之地已久。而且,他听闻先前投降曹魏的孟达,一向同主上与夏侯尚相善。
嗯,倒是跟自家司马家不怎么和睦。不对,应该说孟达和除了夏侯尚的所有人——都不和睦。
“难道说……府君就是孟将军?”保险起见,司马昭打算探探他的口风。
“在下是孟将军的副将,在下姓李,李辅。”
原来是副将啊,感觉很好说话了。而且只因为自己拿着这支簪子就把自己认做夏侯郎,智商真的是值得忧虑,感觉自己能探出许多话的样子。
“在下就是夏侯玄,今日迷路幸遇府君,惊扰府上,还望见谅。”司马昭鞠躬行了礼,表面看去气定神闲,内心已经在大声谴责自己的信口雌黄了。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谎实在是贼溜的。此时此刻他只想蹭到一顿饭,什么名垂青史的目标,已经选择性遗忘了。不管了!
“那实在太好了!夏侯郎请看,我家这树栽种得如何?”
“啥?树?哦……很好啊,很好。”司马昭不太明白李副将话中所指,而且对于一棵树……他实在也不知道除了好,还能用其他什么形容词来赞美。
“那就太好了!末将也算是报了夏侯娘救命之恩了!今夜便在这梅树下再摆一宴吧!”李副将仍自顾自地兴致勃勃。
司马昭隐约听到他提到了夏侯娘,那定是指的夏侯徽了。救命之恩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李副将说话颠三倒四,真的活该他是个副将军。
不管怎么说,副将军还是好好款待了由司马昭冒牌的夏侯玄。
那救命之恩,究竟是什么呢?司马昭一边想着,一边将热乎乎的麦饭咽下肚。
虽然他一向吃不惯麦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