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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中谁人青衫湿 ...

  •   洛阳城。司马府。

      后堂内絮语不断。一团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众人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其实已经不再雪白的墙壁上,斑斑驳驳。夏侯徽险些打出哈欠,所幸她忍住了。

      “当时我疼得不行,只能骂道——”

      “阿母,阿母!这件事都听你讲了八百遍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司马镜撇撇嘴,拿起一块鹅脂糕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表示不想听张春华继续絮叨下去。

      “你这死丫头!就你长了嘴!你听过八百遍,你嫂子不是还没听过不是吗?我讲给你嫂子听不成吗?是不是,徽儿?”张春华说话仍然在兴头上,让她停下是不可能的,她转而将夏侯徽拉入自己方的阵营。

      “是,我还没听过呢。”夏侯徽一面笑着这样应着,一面在心底默默念叨,其实她已经听了不下五遍了。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明才补过觉,可她还是有些疲乏。她隐约记得,张春华口中的那段故事,发生于二十年前,连夏侯徽还没诞生的时候。夏侯徽确实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兴趣,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遍一遍听了下去。

      “嫂子,你吃不吃鹅脂糕?”司马镜完全没有在听张春华的话,只自顾自地朝夏侯徽递过来一块糕来。

      “谢谢镜儿了,我刚吃了一块了。”夏侯徽摆了摆手。其实她并非不饿,她现在正饿得要命——可是她看到那块鹅脂糕就很没有食欲。从前她还是很喜欢吃这鹅脂糕的,现在却看着都觉得油腻,甚至感觉到微妙地反胃。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了不让大家感到自己的奇怪,夏侯徽努力忍住翻江倒海的恶心,继续织着衫子。

      “你以为谁跟你似的,就知道吃?”张春华丝毫不给司马镜的面子,硬生生怼了过去。

      “吃有错吗?再者,子不嫌母丑,母也不应嫌女馋的,是不是?”司马镜秉持着坚决不出于下风的原则,似乎要与张春华抬杠到底,口中嚼着那块还没吃完的鹅脂糕,一边絮絮叨叨。

      “你看看人家家姑娘,再看看你。”张春华戳了戳司马镜的脑门,“赶明就把你嫁到一个全是规矩的人家,看你还敢不敢这样了。”

      张春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夏侯徽只是低着头继续织着衫子,没说什么。而司马镜吐吐舌头,又抓了一把东邑枣,转头便溜了出去。

      “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张春华叹了口气,“要是这些孩子,都能像师儿那般懂事就好了。”

      夏侯徽织衣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在张春华十分重复的谈话之中,提到了司马师的次数总是寥寥。每一次她都竖起耳朵地听着,然而说不了几句,张春华就又跑了题,夏侯徽不好多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话题跑掉。其实她是真的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司马师的事的。

      张春华继续絮絮叨叨说着:“昭儿倒是和他这个妹妹一个脾性,看着鬼精鬼精,内里却是钝的。那年去许昌……”

      啊,司马师的话题又被一笔带过了。

      夏侯徽心中这样想着,便又走了神,针再度扎向手指,仍是同昨些天才好的伤口同样的位置。

      “咝——”夏侯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血涌了出来。而张春华见此情况一声未吭,寻来干净的布,几下便利落地帮她包扎好了伤口。

      原来司马师这一点是像他母亲啊。

      夏侯徽这样想着,抬起眼端详着张春华。

      张春华正巧迎上了她试探的眼神,顺势问道:“你不疼吗?”

      “咦?挺疼的……其实。不过,没事!”

      “凡事都说没事,真是不让人操心呢。”张春华移了目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口中这样说道。

      “君姑方才说的话和动作,和他很像。”

      “他?哦……你是说师儿?”

      “是的。”

      “他和我并不相像。和他相像更多的,说来可笑,反而是你。”张春华这样说着,垂下眼睫,眸光竟瞬间讳莫如深起来。

      夏侯徽并不能看明白。

      不过几次将自己的手指扎得千疮百孔之后,这件松花绿色的衫子是终于赶在新年之前完成了。虽说不呕心沥血,但是血液还真是意外地没少付出。夏侯徽打了个哈欠,打算把衫子叠好就给张春华送过去,却突然觉得眼前恍惚起来。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做了一场梦。又醒了。

      梦里大雪皑皑。她不断往前走去,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渡过了几座桥。

      直到她看到一棵开得茂盛的梅树。

      她瞧中那一枝格外素雅的白梅,本来只是想伸手摸一摸,谁知那枝子竟然突然掉下来,洒了她满身的花瓣。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花枝。那花枝上梅朵似雪白,和自己那支发簪一样,五朵花草,中间花蕊处镶嵌着翡翠。夏侯徽没来得细想为何花蕊处是翡翠,又看到枝上另附着一张麻黄纸,上面用她十分熟悉的行书写着:“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这是司马师的字没错了。夏侯徽是认识的。她又细细看了那句诗。所思在远道……远道?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一惊。不知为何,天地都顷刻间旋转起来。地上的雪花开始往天空中飘去,那梅枝与纸笺也都应声从她手中被吹走,打着旋儿地卷入空中。她伸出手,终究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提起绿裙踏过芳草萋萋的碧汀,又在湍湍河川逆流而上。那些景物是美好的、模糊的、不知所谓的,又是稍纵即逝的。还来不及她定睛去看,一切便已经换了形状。

      不知不觉,她似乎闻到了香葛的气息,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走到了伊阙的悬崖边上。仍穿着当时的那一件鹅黄衣裙。

      方才变幻莫测的景物突然稳定下来。就仿佛已由梦境跌入现实一般。

      才走近洞窟,她看到了柴火烤炙的鲤鱼,不知为何已经烤得焦黑,冒出呛人的浓烟。她将火灭掉,那些鲤鱼也转瞬化作了黑烟。梦中的夏侯徽似乎并没有对一切感到奇怪的意识。她的注意力被洞穴深处的哭泣声吸引。她一步一步向里面走去,不断有蝙蝠一样黑漆漆的东西从她头顶飞过。她感到十分害怕。终于,在洞穴的尽头,她看到了群青色的一抹熟悉身影。

      “阿师!”她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几步迎上去。然而实际上,她还没有在现实中这样叫过他。

      “你来了。”那身着群青色衫子的人缓缓回过头来,笑得粲然。他确实是司马师没错。

      夏侯徽梦中奔波的一颗心仿佛不再紧绷,她笑着松了一口气,想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却突然发现自己手上满是鲜血。

      她大吃一惊,急忙收回了手。

      而司马师马上拉住了她的手。夏侯徽才发现,他的双手同样满是血污。

      “你怕吗?”他这样问。

      夏侯徽感到一种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觉得格外地反胃。

      她重重地点了头。

      “别怕,我不会骗你的。”对方这样说着,声音却开始飘忽起来。

      “好,阿师,我信你。我从来信你。”

      那只手抚上她的脸,有血的温度:“你叫错人了,看看我是谁。”

      不知从哪个字开始,声音已经完全变了。夏侯徽惊地抬起头,在她面前抚上她的脸的,是司马昭。

      她急忙挣脱,耳边却回响着:“文王在上,於昭于天的昭……”

      司马师傍晚从府外回来,看到东厢房漆黑一片。他正在纳闷夏侯徽去了哪里,点了灯却吓了一跳。夏侯徽正伏在桌上那件才织好的松花绿色的衫子上一动不动,不知为何一头冷汗。司马师不愿将她推醒,取了薄毯子给她轻轻披上。正当他的手抚上她的脸的刹那,她突然从梦中惊醒,腾地起来,推开他的手大声说道: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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