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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人在斜阳路在岔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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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夏侯徽莫名其妙被司马师从家中拉了出来,不免感到十分奇怪。他二人推开大门出了府,阳光恰到好处在面前平铺开来。这是难能可贵的一个好天气,夏侯徽抬了头,发现天色蔚蓝得过分,风吹得轻缓,那云朵也懒塌塌地趴着不动,便双眼闪着惊讶喜悦的眼神望着天走了神。一旁的司马师松开自己手中那已经拽出褶皱的夏侯徽的梅色绫布袖子,撇开眼神寻找合适的措辞。终于他缓缓开了口,他的借口,语气倒是不含糊:“只是想出来转转,有什么稀奇的。”
夏侯徽回了身,扶了扶发上的银杏叶簪子,似乎是意识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定,她用眼神笑着探究他的眉目:“我倒是没意见,我也愿意同你一起各处转转……只是我们去哪里呢?”
司马师一向不作任何没有准备的事情,这次被张春华推出来,他空落落的一点计划都没有,即使冷静如他,也不免心底几分着慌。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踱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安稳问道:“你平时会去哪里?”
“我呀铜雀街是去的最多了。正好打算入西市新制的芙蓉胭脂,今日得闲,你同我一起去吧?”
“胭脂?还要胭脂?你的还不够多吗?”
司马师回想起第一日清晨她天未亮透便起身试胭脂颜色的场景,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些东西怎样的数量才算多,但他觉得这些胭脂确实是多到不需要再添了。
“前日新裁的衣,君姑为我选的藕粉色,我现在的胭脂都不衬这个颜色的,所以我必须要再入合适的胭脂。”
“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的,而且很大。你看我今日的胭脂,和这衣服可相衬?”
司马师停下脚步,当真依言开始细看。过了片刻,他点点头。夏侯徽只当作他看明白了,急忙上前凑进一步,想听他细说。
“你有涂胭脂?”他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随后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
“当然有的!你再仔细看!”夏侯徽听了心里有些急,赶上去几步,追上司马师的步伐。
“太浅了我没看出来。所以说,用处其实不大。”司马师步子没停,边走边说着。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你想,木制的刀能和铁制的剑相提并论的吗?”
“木制的能叫做刀?”
“我只是举个例子嘛。再比如,毛笔同样都是为写字,可是却有兔毫羊毫鸡毫狼毫鼠须等种种区别,别说竹简了,就算是扶风纸同麻黄纸,质地也大为不同……”
“可是字好看的人,用什么笔用什么纸写出来都是好看的,用树枝在沙地上画都好看。”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能同意你。我迟早有一天会说服你的。”
“是吗?这可有些困难。毕竟从我八岁开始,很难有人能扭转我的思路了。”
“不困难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主意正的人反而最怕磨,早晚有一天你会点头说我说的都对的。”
“行啊,我等着看有没有那么一天吧。”
两人半是争执半是玩笑地说着走着,忽然闻到路旁传来的香气。
“你闻到了吗?是香葛!”夏侯徽伸手指给司马师看。
“我对这些花花草草,并不十分感兴趣。”
“你忘了吗?明明我们第一次说上话,就是因为这香葛。”
“我记不清了。”司马师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去。
“你等等我!”夏侯徽不明就里,但还是追上他的脚步。
是他本来就走得快吗?夏侯徽觉得自己这一路追追赶赶,和他在一起并不能依着自己的脚步缓步前行。可是她也很难辨别清楚,究竟是司马师不愿等她,还是另有原因。
难道他讨厌自己吗?这却不太可能。他的态度或许并不温柔,但是厌恶或者嫌弃,夏侯徽知道绝对不是那种情绪。她想着想着就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了。这时司马师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如果……”
夏侯徽抬了头对上他的双眼。他似乎一怔,立即转开目光,看向别处。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算了。”
“这算什么?说话吞咽,这可不像你。难道你隐瞒了什么?”
“我没有。”这三个字司马师说得斩钉截铁,随后他发问道:“我只是想问你,如果……如果你最开始认识的并不是我,你……会怎样?”
夏侯徽觉得这样的假设不可理喻:“为什么这样问?我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假设而已。我想知道答案。”
“我觉得……可能是会有区别的。”
“有区别?”
“对。但是究竟会有多大的区别……我也不太明白。会因此有隔阂的吧?毕竟,我最讨厌被骗了。”
“确实如此。”司马师淡淡地应了句,夏侯徽听不出他的语气。
“所以说,为什么这样问?”
“只是好奇。”司马师这样回应着,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你干什么?”虽说握手这件事本来无可厚非,但对于司马师而言,这样在街道上实属罕事。夏侯徽没对上他突然的情绪转折,急着想抽回手,但司马师握得很紧很紧。
“带你去买胭脂。你还去不去了?”
“去!我当然要去的!”夏侯徽笑着应声。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总之不会是伤我的。夏侯徽在心里这样想着。
斜阳洒下一地碎金。这并不是普通的一次落日。
另一边。司马府内。
司马懿听到司马昭说了自己功延后世、名垂青史的愿望,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怎么?父亲觉得我的愿望不切实际吗?”
“如果你只是这样的愿望,也不能够说是不切实际。毕竟,名垂青史的人再少不过,能够被后世记住的更是少之又少……你当真想做到吗?”
“我当然说的都是真的!”司马昭信誓旦旦。
“只要你想做,一切就很简单。”
当夏侯徽和司马师二人从铜雀街回来,就吃到了全家为她精心准备的热腾腾的荠菜馄饨。这举家欢腾的场合下,并没有谁发现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直到后院传来一声张春华的惊呼,大家赶到当场,面前司马昭的书案上只留下一封写给张春华的信。司马昭不辞而别,去了荆襄之地。夏侯徽曾随父亲在那里待过几天,她清楚得很,那里是魏蜀吴三国的交界点,如何形势,不必过多言说。
众人都在安抚嚎啕大哭的张春华。夏侯徽默然拾起一旁落在地上的书信,一张裁得方方正正的雪白的扶风纸从竹简中飘落。上面是夏侯徽十分熟悉的笔迹,赫然写着八个小字:“功延后世,名垂青史”。
似乎有一些自己未曾察觉的画面,突然朦朦胧胧浮现眼前。夏侯徽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的一时失言,导致了司马昭的出走。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她心中有些不安,却又不敢过分猜测。
恍惚间司马镜轻轻走上前来,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司马师的目光也一同投射过来。
夏侯徽望了望司马师,摇摇头对司马镜笑笑:“我没事的。”
而她的手快速将那扶风纸揉皱,在手心攥碎成一团。
不愿想,也不敢想。
应该只是她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