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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念馄饨夏侯徽旧事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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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饭后,张春华突然把除夏侯徽的家中一众老小叫住,门一关把大家留了下来,拍了拍桌子:“安静安静!想必大家也都该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吧?”
“什么事情?”司马昭大眼瞪小眼,回头看了看他家老爹司马懿,也完全是一脸状况外。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以由着她去的。”司马师清清嗓子,一脸淡然地说话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司马昭和司马懿依然是面面相觑。
“由着她去?说得轻巧,不能由着她去!”张春华没搭理一脸状况外的司马懿司马昭,又拍了下桌子。
“我觉得由着她,这也是对她的一种尊重的。”司马师抬起头来,一字一顿。
“不能由着她!这样做,让我们于心何安呢?谁家的闺女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到我们这里来这样察言观色小心谨慎,我看了都心疼!”
“我并不认为这是她小心谨慎察言观色,我认为这是她想努力融入这个家庭做出的尝试与努力,合情合理真诚恳切。”
“爹,您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了吗?”司马昭越听越觉得云里雾中,为了证明他并不是智商堪忧,他决心把司马懿也拉下水。
司马懿一脸淡定,徐徐开口:“听不听得懂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心态的从容与平和,要保持内心的清醒与宁静。”
“哦,爹直说自己听不懂就行了,真的没必要绕弯子。”
司马懿听了忍不住用手糊他脸:“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张春华打断了两人无聊的碎碎念:“那边两位,太吵了不要说话了!”
司马昭决心戳破困扰自己的云里雾中,于是举起右手认真问道:“娘,我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给点提示吗?完全听不懂的!”
“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张春华递过去一沓竹简。
司马昭依言掀开细看。确实是夏侯徽的字没错,内容却令人大吃一惊。
“君姑喜食偏软偏烫的蒸米与粟粥,盛好注意保持温度,宜适量滴入豆腐汤汁。”
“君舅同师昭三人偏好较硬的稻米饭,不喜麦饭,温度不宜过烫,可适度放凉。”
“小姑子不喜春韭、辣菜,越茱萸、葱姜等亦须少放。”
“师昭二人偏好五味脯,而师口味更偏甜。”
“君姑喜食口蘑不喜芹类,昭宜多盛蔬汤一碗。君舅与师口味惯常偏咸。”
“汤团全家咸宜。”
再往后看,连每日每个人每道菜吃掉几成又剩下几成的详细数据都有记载。
“这未免……研究的太精确了吧?”
“这个思路用在兵法上很可能行得通。”
春华拿过竹简敲了他的头:“醒醒!这不是用作兵法战略意见的!”她转过身认真看着司马师:“我觉得我们应该寻找一种不伤害她的法子,让她停止这种做法。毕竟……太累了。”
“可是嫂子做的确实好吃的!尤其那顿汤团!”十二岁的小妹妹司马镜贪恋美食,似乎一点都不想让夏侯徽终止这伟大的举措,“嫂子继续这样努力研究下去,一定有一天会做出更可口的饭菜的!”
张春华拍了拍桌子:“某些人你想吃就自己学去!就等着吃别人做的也不脸红!”
司马师抬起头来:“既然这样,也没必要一定要她停止这种行为。我们全家专门顺着她的口味为她做一顿美食,不也是一种报答吗?”
“嗯!是这个道理!不过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嫂子偏好的食物是什么呢?”司马镜托腮思考起来。
“师儿,不如你去徽儿家问问吧?就算她家兄长不清楚,我想她家母亲也一定是清楚的。”张春华是这样说的。
于是此时此刻,司马师就站在夏侯玄面前了。明明数月前他也是现在这里,就在这棵海棠树下怀着他自己讳莫如深的心思。如今他得偿所愿,重新站在此处,心中竟倍感唏嘘。
“徽儿喜欢吃的……”听了司马师的问话,夏侯玄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答话。
“你不用烦恼,不知道至亲之人的喜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司马师正打算安慰他,回头却发现夏侯玄根本不见了。
“所以说,人呢?”
不一会儿,夏侯玄回来了,手中捧着一沓竹简。司马师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炉烤饼、鹅脂糕、牛心炙、鱼腊粥、匏叶羹……这家人什么毛病,什么东西都会这样一五一十地记下来吗?司马师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起来。这竹简上未免记了太多了,说不定再过上几年,夏侯徽那里关于他喜欢的饮食,也会单独这样写完厚厚一沓。
“徽儿就拜托你了。”夏侯玄语气中是十足的坦诚。司马师便也重重地应了。
司马师也由此见到了正重病卧于榻上的夏侯尚。那确实是一位望去体格便知晓定为将军的人物,不单单是外形,更是气魄。他这样的气质让人很难想象当时他为了宠姬暴雨掘墓的模样的。司马师心中不能说是完全对他没有埋怨,但是无论如何,他又不能对他有丝毫的埋怨。他垂手站在原地,只静静地行了礼。
“……混沌。”夏侯尚口中含混,却挣扎着在努力向司马师说着什么。
“您说什么?”司马师颇感惊讶,急忙上前一步走近,然而他还是不明白夏侯尚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馄饨,月牙馄饨。”不知何时德阳乡主已经走进来。她瘦削到颧骨突出,双眼也是红肿的,司马师并不知道她是本来如此还是最近病得厉害,只好急忙行了礼问道:“月牙馄饨,是什么意思?”
“当年徽儿曾随了她父亲,在荆襄一带待了一些时日。军营内的饭菜十分难吃,徽儿年纪小又没吃过太多苦,无论如何都很难下咽,加上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她父亲从战场回来亲自给她包了荠菜肉馅的月牙馄饨吃。她父女二人从始至终接触并不多,因为距离远关系也日益疏冷,但是徽儿从不肯说她父亲一句不是。她父亲想说的也是这件事吧。他固然不算什么好父亲,这辈子,只怕也只为她做过那么一次月牙馄饨。”
后来离开夏侯府,司马师走得很慢。他想,夏侯徽那样努力想记住他家每个人的饮食喜好,会不会也和这段经历有关。
终于他回到了司马家,将那沓竹简拿给张春华。张春华正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吃才好,司马师怔怔答话了:“娘,我们给徽儿做一顿月牙馄饨吧,荠菜肉馅的。”
虽然不明白所以然,张春华还是答应了。一家人便信心满满地准备起食材来。
猝不及防,夏侯徽从中堂过来,正巧路过:“咦?大伙怎么都在?在忙什么呢?我用不用帮忙?”
张春华急忙出来掩了厨房的门,大声地呼喊司马师:“师儿!你带徽儿去铜雀街转一转!”又小声吩咐着:“你们天不黑不准回来!等回来就煮热腾腾的馄饨。”
另一边就在厨房内,司马昭正忧心忡忡地和司马懿一起认真研究着丫鬟们手中的面团和馅是如何两秒钟变成一个月牙馄饨的。
在第八百次失败后,司马昭摇摇头:“这种活儿可实在不适合我。”
“那什么适合你?”司马懿头也不抬地发问。
司马昭凝重地沉默了一时半刻,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爹,如果我现在说,我想成为一个功延后世、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你说我做得到吗?”
“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我该怎么做?”
司马懿闻言抬起头看着司马昭。司马昭并不知道,从他问出这句话开始,或许他的人生,已经开始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