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泡影》水国蒹葭夜有霜

12、细雨檐下诉繁琐（上）

　　三日后。

　　洛阳城又是阴雨连绵。这本来应该是闲坐在家的好时日，然而司马昭却根本不能在家中安坐。他努力定了定神，取出字帖打算临摹，正开始研墨，手却触及一旁摆放的雪落梅簪。叮当地一声清脆声响，司马昭却感觉灵魂在松动。不受控制一般，他拿起那支簪子。是啊，他已经知道簪子的主人了，应该送回去的。没道理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这样会无异于盗贼的。他明白。然而，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还了这支簪子，他就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是了。一切，就全部了结了，像花瓣落在雪上，没有声响。他眼前似乎浮现出哥哥笑着把这只簪子插在她发上的场景。

　　他的太阳穴发着烫，血管里的血液似乎突突地涌动着。

　　他把簪子揣在袖中，站起身来。

　　他不想做无谓的挣扎。既然他做不到将簪子还回去，也做不到将簪子留下来，那他不如把这簪子埋掉。他不能再拾起，不能再拥有，但别人也再抢不走。

　　他拉开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却让他感觉格外清醒。不想遇见家中其他人，他从侧门溜出来，撑起那把木柄鸦青布面的雨伞，独自一人奔向城外的北邙。

　　“我喊你半天！怎么不应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他本想绕路走过去，那人却死死拦住不放。他抬了头，才发现面前的人是陈泰。

　　陈泰是如今中领军陈群的儿子。他父亲同自己父亲一向相善，他的年龄和自己也相差不大，自幼便十分熟识。司马昭不愿被他看透心声，只好停下脚步勉强笑道：“原来是你。”

　　“我寻你好几日了，为何不出门？”

　　“我这不是出来了？”

　　“你要去哪儿？”

　　“只是随便转转。”司马昭皱了皱眉，右手仍撑着那伞，左手却不自觉攥紧那袖中的簪子。

　　“现在满洛阳城都在议论你家兄长的岳丈！夏侯将军掘墓寻尸，可是谣传？”陈泰未顾及司马昭的神色变动，自顾自地发着问。

　　陈泰说的没错。夏侯徽的父亲夏侯尚因为偏宠妾室、怠慢主上的族妹德阳乡主，被主上下旨绞杀了妾室。而他完全不顾女儿的大婚，跑去墓地寻死，所幸当夜被主上派人救下，现在仍在府中养病。事出突然古怪，自然会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司马昭却难以将自己视为单纯的局外人，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

　　“也是。毕竟是隔着这么多人这么多层关系，你不
　　清楚也自然。”

　　司马昭闻言不语。陈泰继续说道：“你说一个大将军，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妾室，做出这等违背常理的事情呢？我就想不明白。”

　　“也是有可能的吧。有些事情，和身份无关。身份代表不了一切的。”

　　“话说你怎么无精打采的？脸色很差的样子？”陈泰见他说话毫无精神，也不像平时那样手舞足蹈，顿时感到可疑。

　　“没有啊，可能我最近睡眠不足吧。”

　　“你该不会前几天那场大雨淋傻了吧？”

　　“你才淋傻了！再说我没淋雨好吗！我是带了伞出去的！”

　　“衣服都湿透了说带了伞！”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撑着伞走到白马寺近旁。

　　“你看，真正没淋雨的衣服，该是这样子的！”陈泰遥遥指着前方躲在檐下避雨的杏衣女子。

　　司马昭这次的眼睛格外尖利。明明是阴雨天气，他却觉得那女子头上簪的簪子闪着夺目的银光。那是夏侯徽。

　　司马昭立在原地半晌，忽然拉住陈泰的袖子：“我们去那边的棋阁下棋怎样？”

　　“下棋？可以倒是可以……这么突然？”

　　“走走走！”

　　司马昭把陈泰拐进一旁的棋阁，趁着人多又自己偷偷溜出来。夏侯徽仍遥遥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在等着谁，还是单纯只是在等雨停。

　　司马昭摸了摸袖中冰凉的簪子，顿时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她可能在等任何人，但唯独不会等自己。如果贸然撑伞过去，她也并不会同意与自己伞下同行。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司马昭想了想，把那伞扔在了地上，任雨淅淅沥沥淋在他身上，待到身上衣服湿成一片，他小跑着从白马寺前檐下经过。

　　“昭儿？是你吗，昭儿？”果不其然，他听到了那声轻呼。

　　他偏过头，故作惊讶，表情浮夸：“……是你？”急匆匆站在雨中，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嫂子。”

　　“别淋雨了，现在不是行礼的时候。往这里躲一躲吧。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了的。”

　　他假装推脱了一番，终于同她一起躲在了那窄窄的檐下。

　　再给他一场雨的时间。一场雨过后，他会干干净净了断所有的妄想痴念。

　　不过分吧？他已经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抽回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