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摇篮曲》夏雨莹

7、秘密

　　月明星稀，柔白的光顺着半开的窗悄悄爬进屋，斜斜地映在朱红色的厚毯上。
　　黑纱裹身的两位神秘男子静立在桌边，虎皮头饰挡住了他们锐利的神色。
　　箫闭目深思，细长柔顺的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鲜明地勾画出他冷酷俊美的侧脸。
　　在一旁的昂垂首恭候，却始终耐不住疑惑的轻声质问：“你们就那么有把握？”
　　其中半掩着纱的男子眯起眼，慢道：“是的……这有关我们塔莱国长公主的安危，在下不敢妄言。”
　　“如此说来……” 昂眉心微皱，“只要收集千余女童的血液，加以提炼，就能使千公主苏醒？未免太荒谬些！”
　　另一位男子快步上前，小心解释道：“句句属实啊，殿下…传言道，在海与天的连接处有个岛屿，据说那里常年听得到仙乐...若殿下在此岛建起一所学院，定期收集血液样品，在月圆之时，集一千女童的血液搀杂奇珍异草的精髓喂千橒公主服下……”
　　说到此，这位异国来客唇角露出近乎诡异的微笑，随后接道，
　　“公主必可醒来。”
　　“仅此而已？” 未曾开口的箫在此刻突然睁开眼，漂亮的丹凤眼底流光浮动。他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很平淡。
　　“其实……” 神秘男子挑唇迎向箫淡漠的目光，微微笑道，“倘若殿下可以取得一种世间及其罕见的女子之血……便会事半功倍。这种只在暗光下呈深蓝色的血，在白日里却毫无异样。若能将此血加入药中，成功率将会近百……”
　　“近百……”箫半眯着眼喃喃道，“也就是说，只要橒儿服下此药，就能醒来了？”
　　“回殿下，正是如此。”
　　昂此刻的表情着实有些复杂，心里却生怕箫莽撞地轻信这些道士，他向前迈了一步，轻声劝道：“殿下，此人的身份和来路皆不明，怕是不可轻信。”
　　“住嘴！” 箫近似疯狂的眼神透着寒芒，冷冷一喝，“这里没有你插话的余地。”
　　“可是，子凌……”

　　啪——

　　箫倏的站起，不加思索地挥出手去。

　　一声脆响，昂偏侧的脸上赤红的掌印清晰而见。

　　年轻男子深褐色的发丝紧紧贴着脸，暗影中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见暗红的血丝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淌下。

　　“昂，你好大的胆……” 箫的声音很低很平静，眼底的怒气却无法被掩饰，“竟敢对本王直呼其名，你不要命了么？”

　　昂翡翠色的眸光渐渐转淡，背仍倔犟地挺得笔直。

　　许久，他开口回应：“属下不敢，请王子殿下息怒……您的吩咐，属下照办，便是。”
　　“终于弄清楚自己的地位了，那就好……” 箫挑眉，嘴角挂着一丝讽刺，“下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是。”
　　昂面色惨白地转身走出门。
　　昏暗的屋内，两位异国男子相互瞄视，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

　　月影昏黄，清幽的庭院。
　　一抹瘦弱的黑影踏着虚浮的脚步在假山旁骤然定住。
　　寒风中，昂倚岩而立。
　　他面无血色地急喘着，背脊僵硬直挺，额角却微微渗出了冷汗。脑海中闪过的片段，刚好就是在箫书房的那一幕。
　　他轻蔑地抹了抹唇角残留的血迹，默默苦笑。
　　……原来，在箫的眼中……
　　他只是条走狗。
　　无论怎样忠心耿耿，对主人来讲，自己的价值永远…
　　永远都是卑贱的。

　　价值……

　　像触了电般，昂摸了摸衣袋，指尖触到一团的纸物。
　　探开手，几张被揉皱的旧钞票在月色中白得刺眼。
　　他望着那叠钱币，本该澄澈无尘的瞳仁在渐渐变得模糊……

　　昂出身贫困，七岁时以三千法郎的价钱被走投无路的母亲偷偷卖到宫廷。一开始他被派遣到御膳房去当差，却因偏瘦及性格内向而饱受欺凌。每逢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皇族子弟们在梦幻般的花园中嬉闹玩耍，他的心底就会泛上酸楚。好在有一位退伍的老守卫可怜他，教了他些防身的要领。谁知昂天生习武潜质甚佳，加上头脑聪颖反应灵敏，没有多久便修得一身好功夫。

　　记得那一次，在林中漫步的昂无意撞上独自练剑的箫。

　　年幼的昂瞬间被绝美潇洒的三皇子手起剑落、飞花舞蝶的精悍剑技深深迷住。

　　他竟下意识地拔出自己有些生锈的剑，不假思索地迎上皇子干脆利落的招式。

　　一缕清风拂过，蝶翼般轻盈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地飘零在空中，世界瞬间一片金黄。

　　“我是箫，你也可以叫我子凌……”身袭白衣的男孩微微笑着，幽黑灵转的眸子里满载着清澈的阳光。

　　“昂，你愿意以后都来陪我练剑么？”

　　“我可以吗？” 昂有些不知所措，汗浸的衣衫紧贴着身，微微传来凉意。

　　“如果你愿意。”

　　此后，箫便成为他在宫廷中唯一敬佩至极的人。过了几年，昂则以自己的实力步步登高，最终踏上离他所敬之人最近的位置，可内心深处却仿佛与他隔距千里。

　　他能够理解箫的苦衷，因为他亲眼见过箫的生母——利亚皇妃。那个女子是何等的美丽，高雅，善解人意……却有着常人不知晓的寂寥和悲伤。据昂所知，利亚皇妃本是入云国尊贵的长公主，在持续不断的战火中为了和解而忍痛远嫁到佛蓝特。至为皇室诞下子嗣之后就从没再被宠幸，每天都在众人的冷嘲热讽中度过。

　　就在箫九岁那年，利亚皇妃为了博得国王的爱怜，突然心血来潮的为太子的诞辰策划。她请来了诸多皇亲国戚，包括邻国的一些关系要好的贵族们。殊不知，在这些华丽的装饰下暗藏着杀机。

　　那一天，佛蓝特王国的太子玄夜被下毒谋害，导致命悬一线。

　　那一天，倍受宠幸的莎倪皇后因悲伤过度，心力交瘁而亡。

　　而之后的每个日夜，国王都陪伴在太子身边，生怕他那颗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跳也会突然逝去。

　　可幸的是，玄夜终究顽强地活了下来。

　　当一切风波过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利亚皇妃。

　　“不是我！真的不是…………”她瘫软在地，无助地拽着国王深色衣摆，漂亮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可怜的她，甚至忘了流泪。

　　但又有谁会相信这个拥有敌国前公主身份的她？又有谁会真正的帮她解围？

　　慢慢地，她平静了下来。她想了许久，最终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之路。

　　“国王陛下，我并不怕死，”她的声音很安静，仿佛怕打破了空气中仅存的那份和谐，“我仅求您保证子凌的安全，那孩子是我唯一值得用生命去交换的……请您念在他是您的亲生骨肉的份上，饶他不死。可以么？”

　　昂亲眼看到十三年前发生的那一幕，也记得当时箫脆弱无助的眼神。

　　至那以后，三皇子从未流过泪。

　　如果可以，昂希望他的那段记忆永远被抹去。

　　他多么希望，可以再次看到那个笑容明朗，在银杏树下舞剑的白衣少年。

　　此刻的箫，已不再是他曾为之倾倒的男人。

　　失去深爱的人后的箫性格爆烈，寡言冷酷……就好似那些从未暴露的，压抑多时情绪都在一瞬间被释放。

　　昂不确定，眼前这个陌生的箫，究竟拥有何等强大的魔力能够令他始终留恋？

　　男子苍白的双拳紧攥，掌心的钞票仿佛要渗出水来。

　　冰冷的寒风吹过，手中凉意蔓延，一分一寸地冻结着心脏。

　　昂仰头轻笑，黯淡的眸光透过摇曳的树影，越过长廊，凝集在那间紧锁的密室门上，久久没有挪开。

　　子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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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星之夜，百般凄凉。

　　“三皇子有令，派人立即前往玉扇岛，” 昂郑重其事地对屋内的几名士兵说道，“时间紧迫，务必在天亮前把岛上居民遣送别处，再秘密聘请一队建筑师以最快速度改修一所学院……与此同时，尽可能在全国范围内收集7-18岁女童，越多越好。”

　　“女…女童？” 一位士兵迷惑不解地脱口问道。

　　昂双眉微蹙，有些无力地点点头，继续解释：“事关重大，不可揭露天机，一切行踪都要保密掩饰……最好收集一些（他顿了顿，声音略显沙哑）孤儿或些贩卖的孩童。事后，每天抽取些血液进行检验后收藏……可听懂了？”

　　“血液？” 那位士兵支支唔唔道，搞不懂那三皇子究竟在做什么。

　　“你们这是在质疑殿下的指令？” 昂眯眼，目光凌厉。

　　“万万不敢！属下们这就去办！”几名士兵快速退下，不再多问。

　　待身边的人都离去后，昂面无表情地抬眼望着那轮苍白的月，黑漆似的阴影慢慢将这段庭院笼罩。

　　“昂。”

　　身后冷不防地响起一阵冰冷的声音，昂转身，刺骨的寒意随着凉风灌入他耳畔。
　　只见暗中，箫敏利的目光直探他眼底，渗入银针般尖锐的刺痛。
　　“尊敬的王子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他安静地立在雕龙的圆柱旁，恭候主人的下一个指令。
　　“你，” 箫眯眼，却藏不住冰眸散发的阵阵凉意，他冷酷的薄唇挑衅似地扬起，却在瞬间不留痕迹地逝去，“明日启程前去入云国，找到那个他们想要的东西后……立即销毁，不要留下人证物证……”　听到这里，昂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嘴角微微抽动。
　　“哈哈哈哈……”　箫清朗的笑声荡在夜幕笼罩的庭院里着实有些阴森古怪，“想不到，御前护卫昂大人竟也有懦弱的一面！”
　　昂不语，只是略有伤感的看着他眼前似乎丧失理智的主人。

　　“怎么，怕了？”

　　箫上前，左手钳住昂的脖颈，右手微微抬起他略尖的颔颏，俊美风流的凤眼夹着浅浅嘲讽和妖异的锋芒。

　　“还是……不愿从命？”

　　昂清澈的眸子蓦然望着箫，眼神中杂着太多说不清的情感。

　　喉口渐渐收紧，重压引发的窒闷令他晕眩，摇曳的灯光在眼前忽明忽暗……

　　视线……慢慢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醒来时，颈前的重力渐渐放松……

　　昂猛地跌坐在地，伴着呛咳拼命地大口吸氧。

　　该死……
　　这个阴险毒辣的恶魔，险些杀了他……

　　看着眼前单薄男子恍惚的墨瞳，箫俯身——好笑地把昂从地面轻轻拉了起来。
　　“殿下……”　一种近似温暖的感觉至昂的手心蔓延，他不太敢直视箫。
　　“昂，你知道的，我向来待你不薄……”　箫毫无温度的语气令昂一颤，原来还是他多心了啊。

　　那人的心里除了恨，怎么还会有半丝情感？

　　“抱歉，失礼了……属下会照着您的意思去办，尊敬的王子殿下。”　他默默垂首，鞠躬，辞去。

　　仿佛这一切机械化的礼节，都空虚得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