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摇篮曲》夏雨莹

8、深海之雪

　　南海一带，沙克III号在海中飞速前进。
　　空气中弥漫着海洋独有的气息。
　　刚踏出客舱，琉璃就被这种清香深深吸引，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甲板的方向慢慢挪动。她梳洗完毕，披着一件兔绒披肩，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

　　甲板的四周罩着一层看上去极薄，实际却坚韧无比的特制防水玻璃。
　　水波荡漾，璀璨如虹的光柱在棚顶轻轻跳跃，斑斑光影在甲板上悠悠晃动。
　　在静谧的海底前行仿佛置身于幻界，安详又跳跃，静寂却熙攘。万千生物生存于此，使得整片海洋充满了一股仙境般的神秘气息。
　　真是神奇，虽深处海洋底部，却毫无冷意。
　　一群群色彩斑斓，形态不一的海洋生物悠哉地在珊瑚丛中穿梭游走，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艘在深海圣域潜行的巨大舰艇。
　　摊开手，就好像能触摸到那一条条鲜艳又满载活力的生灵。

　　不远处，一个高瘦的背影令谢琉霜好奇的脚步骤然停住。

　　是他。

　　柔光中，玄夜轻倚着栏杆，安静地欣赏着蔚蓝海底迷人的景象，眼底轻轻浮起彩色绚美的光泽。
　　他穿着虽简单却丝毫不失奢华：一件米白色薄锦织衬衫，领口处系着一个金边刺绣的漂亮领结，中央还镶着一颗璀璨的蓝宝石。搭配着浅褐色紧身长裤，看上去给人一种无比尊贵优雅的感觉。

　　琉璃在离他几米远的距离静静打量着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她知道，她这次真的是误会人家了。
　　但谁让他的态度那么冷漠？仿佛很享受被当做恶人。
　　不过，也难怪……
　　她之前就听闻说佛蓝特的精明能干的太子其实是个冰冷奸诈，世间少有的可怕之人。
　　但此刻的她，很难把外界的传言与眼前的这个人联系起来。
　　眼前这个男子和家世寻常的人毫无区别，只是周身流淌出一种高贵和冰冷的气息……但并非可憎。
　　男人雪般纯白的发梢，轻轻遮住了那一潭幽深的目光。
　　说实话，琉璃看过那种微黄的金发，看过因苍老而灰白的发丝，却从未见过白得一尘不染的色泽。那种白仿佛结晶了世间所有颜色，反射出的银光有些刺眼。
　　这样稀有的特征，或许搁在别人身上会有些奇怪。
　　但就这个人看来，银发更能凸显出他独有的气质，却也会令他显得更加神秘，更加疏远。
　　至少从这个角度，他的背影在谢琉霜看来，会有那么一丁点的单薄脆弱。

　　“你的毯子掉了。”
　　他略微沙哑的声音把她从迷幻边缘拉扯了回来。

　　她猛地抬头，眼神一时有些恍惚，有些慌乱。

　　女孩未干的发丝紧贴着脸，串串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滴落在肩上。
　　她踏着帆布拖鞋的脚踝仍旧有些红肿……

　　玄夜挺直脊背，垂眸望向面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为什么每次相见，她的状态都是那么狼狈？

　　“你找我？” 他语音带有拨动人心的磁性。
　　“…没……没有。” 她弯下腰，慌乱地拾起毛毯，重新披在身上。
　　“脚好些了没有？”
　　“已经不疼了……”她温声答道，突然抬起头迎着他深潭般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浮起一层湿气。“其实太子殿下…今天在码头……是我没有搞清楚状况。我真的不是有意去冒犯您的……我知道……您是关心那些没有登上船的旅客的。我只想说……今天的那件事，对不起！”

　　她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只好尴尬地低下头，任水珠湿进眼睛。

　　玄夜怔怔地看着她。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倨傲的女孩子却也有柔弱的一面。
　　片刻，他转过身侧对着她，缓声叹道：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让我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许我有的时候，太自私了。”
　　他声音出奇的平缓，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听者感到很舒服。

　　不愧是皇族，就是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不同，字里行间对情感的控制极为慎密，让旁人听不出端倪…琉璃在心底暗暗赞叹。

　　就在这时，波澜海水中的一屡白光斜斜地映在顶处的玻璃上。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
　　蓝如晴空的海洋深处，千千万万洁白细碎的颗粒优雅地飘洒。
　　缓缓越过沙克，随着浪涛的波动由上至下绵延散开，如若雪花般舞得蕴涵诗意……

　　玄夜唇角顿然勾起，渐渐渐渐……
　　俊朗清秀的脸上，优美地漾起一抹浅柔的笑意。
　　如同寒冬里的暖阳一般，明亮，温暖。
　　这样毫无瑕疵的浅笑，像初雪一样印在女孩心中，久久不肯散去。
　　原来，像普通人一样……太子殿下在感觉快乐的时候，也懂得笑，笑容也如此灿烂。

　　他的声音轻若细羽：
　　“你看，下雪了……”

　　琉璃回过神，满头雾水的望着他。
　　深深的海底也会下雪吗？
　　像是感应到她的迷惑，玄夜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
　　见她摇头不言，玄夜脸上的笑意近似透明，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是珊瑚在夏日产卵时的景象。只是此时正属初冬，深海珊瑚的产季早过… ……” 他好听的声音渐渐逝去，双眉微微蹙起，深邃的目光静静随着那些晶亮透明的颗粒飘了很远。

　　难道，这也是雪影石引起的超自然现象？

　　“好美……” 琉璃不禁赞叹，眼角凝着闪亮的泪，“真的，像雪花一样美。”
　　“你喜欢雪？”
　　她嘴边露出一对浅浅的梨花涡，始终目不专盯的凝望着纷扬的亮点，“是啊，我很喜欢。”

　　玄夜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细小的雪花般晶莹剔透的泪凝在她的眼角，很凉很美。
　　“我是Shayne (玄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琉璃。”
　　是啊，见了两次面，却从未问过对方的名字。
　　其实，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堂堂太子殿下的名字，诺亚·玄夜·克洛维斯，天下人皆知。

　　“琉璃……你的名字很特别。”
　　“也许吧，我是个孤儿。” 她漠然寂静的眼底朦胧一片，“名字是我的养母替我取的，她希望我做一个内心透彻干净的人。”
　　“恩，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气氛很和谐，琉璃忐忑的心轻轻平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和这位太子殿下交谈并没有想象中拘束，反而特别自然。

　　灯光柔和，三色光柱交叉并错着映在甲板上，气氛显得如梦如幻。
　　突然，船随着海底瞬间变换的气流颠簸了片刻，玄夜倒抽口气。
　　心率加速，一片熟悉的闷痛碾压过心脏。
　　他撑着栏杆，不着痕迹地抬起右手轻轻按了按胸口，试着让那阵眩晕感过去。

　　良久。

　　玄夜闭上眼轻叹，磁性的嗓音随着甲板的起伏低低沉沉：“琉璃，你喜欢音乐吗？”

　　琉璃想了想：“我喜欢听音乐，也爱唱歌……”

　　“那就随意唱一首吧。”

　　他挺直了身，从怀中掏出那支莹□□美的长笛。

　　男子轻垂首，略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高挺的鼻梁下是淡淡微抿的唇，轻轻吹着笛子。他的面容有些消瘦，甚至有着一抹惊人的苍白，但修长的手指却飞快灵敏地随着乐律的节奏轻轻弹动，指间空隙泛着金色的光芒。

　　好精美的笛子，好纯净的音质……

　　只是那一瞬间，琉璃仿佛看到了远处沙滩上胭脂般的暮景，看到了一群顽皮的孩子在海边砌着沙墙和城堡，看到了那一串串浅浅的小脚印遗留在孩子们的身后，那一袭风浪却静止在远处，似乎永远不会靠近海滩……

　　悠远缠绵的笛声穿透了深海的寂静，荡漾在耳边的旋律轻轻拨动着她灵魂深处的那份悸动……
　　突然又一股温热的气流叫嚣着涌上喉咙，就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琉璃微微闭起眼，双手慢慢拢起……

　　就在那一刻，一阵奇妙的微风轻轻拂过，吹起她深红的发卷和他月光般皎洁的银发……

　　玄夜微微怔住。
　　他已经很久都没听到过这样宛如天籁的歌声了，久远到他自己都似乎忘记。
　　轻柔温润的嗓音，缓慢的好似雪山峰顶微微拂过的清风，凉爽舒适的感觉一点一滴渗入心肺，让人瞬间有种突如其来的精力。
　　弹动的手指有些麻木地顿了顿，他不经意地深吸了一口气。
　　也说不上是怎么了，玄夜突然感觉呼吸顺畅了起来，胸口的隐痛也慢慢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