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摇篮曲》夏雨莹

6、慌乱与平静

　　“姑娘，你穿的这么少，不冷么？” 老御医怜悯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
　　她身上的白裙显然和这个季节不符，裙摆在风中飘得零乱，裸露的双膝青紫一片，有些惨不忍睹。
　　他倒吸了口气，转头吩咐侍卫去附近为姑娘买件厚衣裳回来。
　　“真的不必麻烦您了，我自己去就好。” 琉璃忙道，揉了揉疼痛难忍的脚，试图起身却发觉根本使不上力。
　　希瓦医生眉头一皱，“姑娘可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怕是脚骨关节错位了。”
　　“劳烦医生了，您尽管治疗，我不怕疼。“

　　老医生的治疗手法快而准，琉璃咬牙忍住了剧痛，虽然眼底满是泪光，心里却很温暖。原来眼前的皇室和她心目中的贵族是有差别的，并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医生，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亲自谢过太子殿下……” 琉璃笑盈盈的说，两只浅浅的梨涡在嘴角漾起。

　　她被搀扶着走向马车，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衣。
　　突然，一阵喧嚷从不远处传来，她闻声望去——
　　澄蓝的海水无情地拍打着岸边，溅起涟涟银光。
　　一艘客艇静静地驻泊在码头，数名乘客被官兵骑士纷纷赶下船。
　　琉璃顿住，愣望着聚集在码头的人山人海。
　　有老人，小孩……有穿着名贵衣服的女士也有衣衫破旧的年轻男子，他们都以同样的怨愤表情，有些无奈地站在岸边，遥视那艘不能登的客船。
　　“求求你，我一定要今天回去……我母亲病得很重，请你想想办法让我们回去，我得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一位中年妇女带着几个孩子满眼泪水地恳求道，却被冷言拒绝。
　　“不行！今天的所有航班一律延迟。” 士兵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为什么？” 众人齐声质问。
　　“从此刻到午时，整片海为皇室御用艇‘沙克III号’所用，闲杂船等不得入内。”
　　“不得入内？那我们怎么办？你要我们大家都冻死在这吗？”
　　“这是上面传达的命令，请大家见谅。”
　　琉璃颤抖着双唇，脸色惨白地望着近乎颓废的人群。她身边，几个幼小的孩童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的身后，小脸被冻得青紫。看着看着，也不知怎么了，她只觉眼中一阵酸涩，潮湿的水气微微泛上。
　　仰起脸，她强忍住泪意。
　　那些孩子悲伤的表情令她不由得想起了修女院的那些孤儿们。他们也曾在苦难中默默挣扎，无助的眼神没有人能理会。
　　身黯然离去，她的双拳却拢着，指尖紧抵住的皮肤泛起一层白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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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都一个时辰了，不是说船会准时出发吗？再熬上几分钟，我们绝对会被冻死在这儿……” 车厢中，兰绎撇嘴偷窥夜紧绷的脸。
　　“话说，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希瓦医生呢？”

　　玄夜不语，却慢慢俯身倒了杯清茶，茶杯还没端稳——

　　只见，希瓦医生医笑态祥和地踏入车内，身后紧跟着一位肤白清秀的女孩。她身上披着白色棉衣，长发赤红如火，露在外面的小腿却被冻得发紫。她的左脚虽被纱布裹得严实，却不住渗出醒目的点点殷红。

　　玄夜默默望着她，神色平淡如水。

　　御医见状，忙道：“是这样的，殿下，我看这位姑娘的脚伤需要紧急处理，方才身旁没有医药箱，所以就把她带了回来，不知是否会打扰到两位？”

　　“希瓦医生客气了，勿需因为我们而妨碍到你的治疗。请便。”

　　琉璃偷偷抬起头，不料撞上了那冷若冰霜的眸子。
　　她连侧过脸去回避。

　　这位皇子看上去有些清傲。
　　他漆黑的眼神似乎可以透过冻结的空气，看穿她的心思。

　　不行，心好慌。
　　“禀报太子殿下。”
　　罗尔悄然走入车厢，沙哑的声音打破车厢内的僵局。他走到玄夜身边，俯身低声道：
　　“一些未能登船的旅客，正在外面闹事。”

　　玄夜微微垂目，侧脸却严峻如冰。额前银发遮住一片寂然的神色。
　　他的嗓音低沉，却有种特殊的磁性。
　　“罗尔，我们要起程了。”
　　“是，属下这就去打发那些人。”

　　一旁，琉璃的心却跌入了谷底，才短短几分钟，她从兴奋到心慌转变成了现在的愤然。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害怕过什么。就算生活再艰难，她都没有退缩过……

　　为何看到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她就会有种想要逃避的感觉？

　　琉璃，你真是个但小鬼。

　　但是，你怕什么？他不过就是生于皇族，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你不许抖！不许降低你自己在那些人眼里的身份！

　　她就是这样在心中默默的反复念道，直到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

　　“有钱有势就很了不起吗？”

　　似乎忘记女孩的存在，而被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震撼，玄夜抬头看她一眼。

　　她转身面向他，深吸一口气。

　　“身为皇族，就很了不起吗？” 用力咬了咬唇，琉璃一字一句地重复，语气是连她自己都外感惊讶的坚韧。

　　“金钱和权利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车门边，红发女孩挺直了背。她紧握双拳，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水。
　　女孩冷眼望向移在窗旁的玄夜。

　　“坐在豪华温暖的车厢里，太子殿下或许不会感受到窗外的寒风。但是那些无辜被赶下船的人却都是血肉之躯，都是会感到冷，无助和慌乱的！在太子殿下享受出海航行的同时，被困在这里的一些人将要面临痛失亲人的悲愤，错失一段良机或耽搁一些要事的遗憾。我一向愚昧无知，不懂皇族的那些繁琐礼节，如有所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向您赔罪。但我不敢贸然接纳您这番贵重的好意，虽然真的很感谢医生对我伤口的治疗。若他日有机会，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的。”

　　说完一番话，她用力甩开肩上的布袋，解开外套递给希瓦医生，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出车厢，连带着一袭冷风到车内。

　　“咳咳……”
　　玄夜一阵轻咳，肩膀微微颤抖。
　　他微蹙着眉，目光却饶有兴趣地落在她瘦小的背影上。
　　良久，他端起热气蒸腾的茶杯浅啜。
　　果然是上等的好茶，金莲叶微苦的口感融合了冰露的甘甜，确是不可多得的良品。

　　寒风中，浩荡的皇家队伍屏息瞄视着正仰首踏出马车的女孩。
　　衣衫破陋的她艰难地挪动着，脸上却写着读不懂的表情。

　　奇怪，这码头边上怎么聚集着这么多的骑士官兵？难不成这两位尊贵的大人打算海上远征？简直是笑话，他们这么多人一起站上去，就不怕沉船吗？

　　琉璃翻眼白了白身边整齐威风的军队。

　　刻着皇家图纹的头盔内，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眼睛默默窃视她的一举一动。

　　走了半天，终于体力不支地在岸边蹲下。

　　冷风无情，天虽放晴却又飘起了零星细雪。琉璃双臂拢着腿，下意识的微微颤抖着。寒风吹散了女孩细碎的刘海和弱不禁风的裙摆，看着让周围的士兵不由得心酸地暗叹。

　　终于有好心人上前询问道：“姑娘，你也在等船么？别再等了，今天它不会来了…”

　　琉璃锁眉，凝眸望向那位慈祥的老人，他架在鼻梁的金框仿佛透着慧光。

　　御医小心翼翼地替冻得说不出话的女孩披上风衣，解释道：“我们太子殿下要出海远航的事属实紧迫，整片海不得有其它船只并行。这是很必要的安全措施，请姑娘理解我们的做法。”

　　琉璃心中恼火未消，眼存煞气地瞪着那辆奢华的马车，却见——

　　两位皇子由侍卫的搀扶下缓缓朝她的方向走来，其中个高的那位顿了顿脚，神态自若地望着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另一位则向她夸张地招招手，头顶的灿灿金发略显得有些刺眼。

　　别说是琉璃，就连老御医都怔怔地看着他这位不摆架子的皇族子弟。兰绎耸耸肩，有些尴尬地一笑而过，轻言道：“请问，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琉璃一惊，咬牙应道，“玉扇岛，我住在那里……” 完了完了，她方才的那份脆弱的勇气一眨眼的工夫就被这位漂亮王子的友善一网打尽。

　　琉璃有些赌气地偷瞄了一眼兰绎和他身后的人。

　　那人侧身对着他，面无表情，至终摆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看不起她就算了，用得着费这么大周张让她难堪？她虽穷，但穷人也有穷人的骨气，她虽需要钱，但为人正直的她绝对不会被那金钱和荣誉所迷惑。
　　琉璃愈想愈怒，扭头就想逃离这是非之地，不料——

　　“请留步。”

　　玄夜微挺直身，抬手略松了一下搭在肩上的驼毛围巾，清澈的眸光像片雪花覆在她眼底，瞬间有种柔柔凉凉的感觉。

　　他俯下身，对一旁的罗尔轻声低语。

　　片刻后，刺耳的口哨有节奏地鸣起，一艘灰蓝的巨型战舰从海底的某处浮了上来！

　　琉璃定睛望去，那艘巨艇上刻有她仅在书上见过的字符：“沙克III号”

　　沙克（SHARK），属皇家特用武器中最昂贵、设备最为先进的一艘巨型海上飞机。此机艇可潜入水中并以飞快的速度，不被发觉的达往目的地。船上共有百余间客舱，包括影院，温泉等娱乐场所。这是艘以飞机、客艇和军舰为一体的大型航海工具。

　　“小姐，请随我来。” 罗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琉璃身旁。
　　他们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太子殿下有吩咐过，请您随我们同行。” 皇家待卫耐心地解释道。
　　“可我这是要回玉扇岛啊！” 太子殿下的吩咐？琉璃狐疑地看着眼前魁梧的将士。
　　“我们可以在玉扇岛靠岸。”

　　不待琉璃回复，几名骑士便把她半扶半拖地带入船舱。

　　“放我下来，我又不是犯人！” 琉璃愤声喊道，火般红发燃烧在风中。

　　甲板上，玄夜轻挑眉，唇角偏弯的孤度极为雅致。
　　他轻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淡望着船下的一幕。
　　那双清远的眸子在飘荡的银发间闪烁着柔光，绝尘的姿态宛如错入凡间的精灵。

　　抬起头，碰巧迎上那冰冷的目光，琉璃心底泛起阵阵酸楚。

　　“有什么了不起？” 她不服输地回瞪他，“免费船票，是我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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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好！”

　　船上，兰绎拍手叫好，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海风中，“这姑娘的脾气，我倒是喜欢！”

　　玄夜清峻苍白的面容带着少许责备之色，长眉稍皱道：“请注意你的言辞举止。”
　　海风迎面扑来，冷冽中夹杂着海洋独有的腥咸。玄夜深作呼吸，胸口处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他慢慢转身，一波突然袭来的眩晕令他身子一晃——
　　身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地将其扶住。

　　这样的姿势僵持了许久，玄夜惨白的脸上才慢慢恢复少许血色。

　　他勉力撑起自身的重量，认真调整了一下呼吸。

　　“不碍事了，我们进去。”
　　他的声音稍许虚弱，眉目间尽是倦意。
　　“是，殿下。”
　　“对了，不要怠慢了方才那个女孩。” 微微有些喘，但玄夜镇静的目光牢牢锁定旁人。
　　“是。”
　　“还有，把所有顺途的旅客都请到船上。天气寒冷，请为他们安排好住处，食物还有衣物…这有关皇室的颜面。还有记住，万不可……对他们无礼。”

　　“是！遵命！”见太子殿下面色苍白，每嘱咐几个字就停下低喘片刻，在病中依然会顾虑到别人的安危，他哪敢有半点不依？也只能万事迎合、热泪盈眶地退去。

　　不远处，兰绎冰蓝的眼底一片朦胧。
　　他愤然握拳，左臂传来尖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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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影石。

　　不管在哪……
　　就算，拼了命也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