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摇篮曲》夏雨莹

5、码头偶遇

　　凌晨，雪雨交加，庄严的宫殿被银雪细细覆盖着。
　　一辆精致雍贵的红木马车静立雪中，两匹黑骏马呼着白雾。马车前后，数十名精悍的皇家骑士戒备森严地守在各自的军马旁，黑红相间的特制军服和长枪都覆盖着一层薄冰。视线虽被冰雨模糊，骑士们却始终纹丝不动地凝视前方。

　　“罗尔，一切可有准备得当？”

　　夜身穿暗紫色带有独特皇室花纹的紧身皮衣和长靴，细致的白色驼毛围巾，胸前还佩带着一枚镶满碎钻的双龙金牌。他刚踏出殿，整支队伍便一致敬礼，场面无比庄严威风。

　　“回太子殿下，一切就绪！”
　　年轻的御卫罗尔全身武装，头盔下覆霜的黑发僵硬地垂在眼前，却挡不住他明亮如雪的目光。

　　“希瓦医生，您呢？”

　　老御医全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副金边眼镜架在脸上。他对夜恭敬地点点头，轻轻提起手中的白色医药箱。

　　“我们出发吧。”

　　就在玄夜和御医刚踏入马车时，一阵尖锐的哨声由远至近地响起。

　　“等等！”

　　双眉微锁，玄夜拢起碧帘，疑惑地向窗外望去。
　　只见骑着红棕骏马的男子飞速奔来，他银灰棉甲外披着朱红色的丝绒斗篷，圆形的盾牌上刻着精致的繁花暗纹。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胸前也别有一枚镶嵌着皇室标志的装饰，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美伦华贵。男子在马车旁停下并摘掉头盔，微卷的金发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冰蓝色眼睛。他隔着窗，冲着满脸困惑的玄夜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嗨！”

　　兰绎把坐骑交给随从，自己轻跃进车内，随后漫不经心地拍落一身的雪花。

　　阔大的马车中，玄夜的眼中隐隐透出微凉的寒意。
　　“绎，怎么是你？”

　　车内昏黄的微光中，兰绎低下头，神情无辜的像个孩子：“哥，你再怎么聪明，却也斗不过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吧？”
　　“如你所见，我这里防护周全，你在这反而会添乱。” 语气多了一份威严，听在绎耳里却格外沉重。

　　见他沉默不语，玄夜回首望向身旁的侍卫：“时间不多了，请你负责护驾王子殿下回宫。”

　　“是。”

　　“且慢！”
　　只见兰绎‘嗖’地一声拔剑出鞘，
　　“既然你问我，为什么要跟来……”

　　接着，在众人诧异目光下，一道银光从绎的左臂飞闪过！

　　“因为，你是我哥。”

　　一线鲜血缓缓顺着他的臂腕蜿蜒流淌，滴落在地面上，染红了脚下的白狐毛毯。他人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样，继续认真一字一句地说：
　　“哥，血浓于水，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发誓。”
　　话落，兰绎屈跪在地，面容严肃地凝视着玄夜。
　　那人的眼底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波澜。
　　……
　　周围一片死寂。
　　靠在椅背上的玄夜眉宇紧蹙。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哪里是不信任兰绎。
　　也许正是因为过于信任，导致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他知道二弟遇事冲动，不能好好驾驭自己的情绪，在皇宫中被保护得极好，但离开这个温室他又能坚持多久？玄夜不晓得，也不敢去想。因为他的选择，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受到牵连，又有多少人会因此永远离开他……

　　胸腔猛然一阵滚烫翻腾，玄夜以袖掩口，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几声呛咳。
　　片刻后，他别过头望向窗外，神色沉静如冰，淡淡说道：
　　“既然你意已定，我就不再阻拦。但从此刻起，大家要谨慎行事。我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平安归来。”

　　“遵命！” 兰绎的脸色焕然开朗，顾不上臂上火辣辣的刺痛。

　　雪飘得很轻，彷如细细白羽。

　　虽然旁人几乎看不出玄夜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希瓦医生能察觉到玄夜的倦容，知道他此时定又在极力掩饰身体的不适。此时正处寒冬，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太子的隐疾就会发作。其实众所周知，玄夜能够活到成年已是奇迹，他自出生就被断言命不久矣。太子儿时曾被下毒，剧毒攻心，命悬一线，当时也是合集了数位顶尖医生的毕生所学才将之性命挽回。但那颗脆弱的心脏因为多次受创一直都没有好转，加上时常为处理国务操劳，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虽然仍然需要长期用药物调理，但希瓦医生深知，这么多年维持太子生命的确实是雪影石，如今连雪影石都下落不明，他真没有把握自己的医术究竟能帮太子殿下维持多久。

　　希瓦医生转向兰绎，“快些请起，王子殿下，您的伤口需要包扎……以后万万不可像这样胡闹，扰乱太子殿下的情绪…”
　　兰绎突然一阵不安。他细细打量着脸色苍白的玄夜，轻声问道，“哥的状况不太好吗……”
　　绎的心底像压着重石，他快步随御医坐到马车另一角的软木靠椅上。
　　斜对面，玄夜默默看着窗外风景，安静得犹如空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境界。
　　希瓦医生点点头，轻声解释道：
　　“这也是，我们这次涉险前往入云国的主要原因……”

　　××××××

　　米蓬德古城。
　　天气晴朗起来，雪也逐渐停下。皇家骑士队伍整齐有序地侯在海边码头旁，晨光稀疏的洒在他们闪亮的盔甲上，泛起层层醉人的银色光浪。
　　“我自己能走。” 玄夜有些迟疑地望着兰绎朝他伸来的手，板着脸闷声道。
　　“知道知道，尊贵的太子殿下……您今后能否多给我们些笑容？整日摆着一副苦瓜脸，就算没病也给憋出病来啦！嘶——” 兰绎收回手，下意识的抚上依然刺痛的左臂。

　　玄夜瞄了一眼绎的伤口，表情漠然：
　　“做事唐突，今后怎能成大器？”

　　御医连连僵笑，奋力插话：
　　“米蓬德……是沿海一带最繁华的都市，离沙克III号出发前还有一个时辰。两位殿下，是否要在附近随意走走？”

　　街角，某一不起眼的酒铺旁。

　　咣！

　　“滚开！我们这里不招工！”
　　身着白服的厨师把一坛脏水泼在地上，水花溅湿了蹲坐在地的女孩米白色的裙子，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等等，您不要走！……” 亮红鲜艳的发卷零乱地散在女孩瘦弱的肩上，她试图起身却发觉无法移动，只好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面。
　　她咬唇轻轻揉着明显红肿的脚，忍痛站起。
　　火辣辣的灼热感伴着剧痛至小腿蔓延，琉璃身子一倾，再次重重摔落在地。
　　好痛……她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狼狈，不仅裙上沾满了灰尘，连手臂、脸和腿脚都密布着污垢和伤痕。

　　琉璃苦笑，看来这次回去后要准备挨训了。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前，遮住了那刺眼的阳光。
　　一只略微苍白的手向她伸来，手心朝上。
　　她质疑了片刻，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那并不是很有力的手，掌心却厚实温暖。

　　“起来吧。”
　　男子的声音沉稳，平和如缓缓流动的泉水，静中又现出温柔的音质。
　　琉璃抬头，屏住了气息……
　　他一身华服，细碎银发在风中有些凌乱。
　　那一双墨瞳，目光悠长深远。
　　此时的两人离得很近，近得好像她听到了他微微紊乱的呼吸。
　　“对不起！” 琉璃又惊又羞地低下头，骤然缩回紧握住他的手。

　　她缓过神来，注意到周围惊惶嘈杂的人群和威风凛凛的骑兵，琉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从他穿着打扮来看，显然是身份频为高贵……当她目光游视到玄夜胸前那枚精致的皇室金牌上时，空气瞬间冻结住了。
　　在这刹那，时间仿佛冻结。

　　无非他就是……？

　　“太子殿下，” 御医望了一眼微微颤栗的女孩，笑容可掬地对玄夜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希瓦医生，麻烦您先为这个女孩子医治一下…” 他喃喃道，余光扫过一眼满是伤痕、披头散发的女孩，不知为什么，心底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太子殿下？……

　　琉璃顿时张大了嘴巴，愣望着那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