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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陈玘绝没有想到再见邱贻可的时候,居然也有了点白云苍狗的味道。
      那条渐行渐远的路,大概是从退役那天开始走的。其实也说不上是彻底断了联系,逢年过节、生辰喜事,走形式般的问候信息也从未断过。在花花绿绿长篇大幅的祝福模版复制粘帖的潮流里,陈玘还固执地坚持着手打祝福。只是发来发去,也不过干巴巴的那句“xx快乐”。但陈玘一直相信,有些情谊,邱贻可是明白的。
      人人都说陈玘聪明绝顶,但陈玘觉得邱贻可才是那个看得最透的人。

      2007年的萨格勒布直通赛,停赛一年的邱贻可刚从队内大循环里一步一步打上来,就和陈玘对上了。
      那时候的陈玘已经是奥运冠军了,外界大多更看好他有控制全局的魄力。但陈玘心里却是一片昏暗。
      比赛最难打的就是队内赛,陈玘最不愿看见的对手就是邱贻可。

      邱贻可到厦门归队参加集训的那天,陈玘正在练习对拉。
      远远传来了两个小队员在场外咬耳朵的声音。
      “诶,你听说了没,那谁回来了……”
      “谁呀?”
      “就那个不可一世的邱贻可。之前闯了祸不是禁赛一年,还退到二队去了吗。听说他又掉回一队来了。今天归队。”
      “真的假的……这次封闭训练都快结束了,他还来厦门?”
      “抓住集训的尾巴呗。你没看到肖指导今天来迟了,就是去陪他办手续了……”
      陈玘脑袋轰鸣作响,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接应来球的姿势。桌上的乒乓球“嗖”地从身边滑过,陈玘只是愣愣地抬眼看着对面的小陪练。
      胸口砰砰作响。
      “玘哥……你怎么了……”陪练的小队员有些慌张。
      陈玘眼瞳晃动了片刻,薄唇似有翕动,但没有出声。
      他抿了抿唇,丢下了球拍转身跑了出去。背后传来纷杂的急切的叫喊声……但是都不重要了。
      说不上来的情愫乘着耳边拂过的风,呼啸而来。陈玘不想深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

      邱贻可的宿舍门半掩着。
      似乎已被掏空的运动包被丢在门口,几双花花绿绿的运动鞋东倒西歪地躺在一旁。尚未归整的衣物高高低低地散乱在床上,一片狼藉的中心,套着绿油油羽绒马甲的少年正在盘腿坐着低头粘球拍。
      陈玘倚着门框微微喘气,屋内的凌乱争相涌入眼中。看着对面那个微垂的脑袋上的发旋,左手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他的脑袋还是懵的。
      冬天和煦中带着清冷的阳光,安安静静地洒在那个人身上。仿佛有些不真切。奔跑时被寒风刺到的眼睛被淡淡的酸痛感笼罩着,分泌出缓和的液体。但陈玘依旧圆圆地睁着眼睛,也不是什么“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了”这样肉麻的情愫牵绊着。只是厦门封闭训练的这几个月里,疲倦的身体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他。
      偶尔也会想要一个肩头靠一靠,偶尔也会想起他。
      想了很久的人,忽得出现在眼前,总有莫名的怯意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也是美事。明明是两个混世刺头,陈玘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邱贻可正粘着拍,听到门口的动静便放下手里的胶皮抬起了头。眯着眼看清门口逆光的少年后,邱贻可弯了弯眉,咧开了嘴。
      “阿平,我回来了。”
      所有的理智又涌回了陈玘的脑中,机敏如他,他知道把空空荡荡的心房一下填满的,不过是眼前这个嘴角都透着甜意的邱贻可。
      唉。
      陈玘,你完蛋了。

      自从陈玘吹散了心头的薄雾,与邱贻可相处的时候就一直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膈应。从前两个傻子哥俩好倒也自在,如今陈玘面对邱贻可这个一天到晚冲他笑嘻嘻的笨蛋,几欲张口,却又像嗓子眼卡了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陈玘看着眼前邱贻可望向他的那双大眼睛,干净透亮,居然凭空生出几分罪恶感来。
      陈玘扶额叹了口气。
      反正日子大概还长着吧。

      几个月后,陈玘独自坐在直通萨格拉布的休息室里天人交战。下一场就是他对战邱贻可。
      自从他“参透”了该死的情愫之后,不管什么事情但凡沾及邱贻可,他的大脑就会间歇愣愣地顿一下。平时练球对拉得好好的,偏偏眼角扫到邱贻可从旁走过,肌肉就莫名痉挛一下。陈玘整个人就硬生生地卡在那,然后球就落下了球台。偶尔被肖战看见了,还会把他叫到一边说他两句,让他集中精神。再不巧被兜兜转转的刘国梁看见了,那下一秒偌大的球场就会回响起刘国梁自带喜感的训斥。
      “陈玘你中邪啦。”
      随后球场里就会响起稀稀拉拉的嘻笑声。再后来次数多了,王皓也凑过来开他玩笑:“玘子,你最近中邪中得厉害。来来来,皓哥给你做做法驱驱邪。”这时候邱贻可也挨在一边笑嘻嘻的晃来晃去凑热闹,陈玘有些气结,到底是因为谁才这样。抬腿就是一脚踹在邱贻可的小腿肚上,终是狠狠抬起,轻轻落下。
      真是中了你的邪。

      陈玘恨恨地瘪瘪嘴。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是邱贻可。
      “阿平……”邱贻可在门口犹疑了片刻,还是踏进了休息室,反手关门上了锁。
      “你,你干嘛。”陈玘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抬眼督见邱贻可僵硬的脸,左太阳穴的神经蓦地跳了一下。
      “你不会要在赛前谋杀对手吧。呵呵呵呵……”
      突兀的笑声刺穿了静谧如水的空气,陈玘摸摸鼻头,真是大写的尴尬。
      “阿平,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在比赛前聊一聊。”接触到邱贻可突如其来坚定的目光,陈玘感到被一张无形的膜束缚住了,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哦,哦……你,你说……”
      “其实我都明白……”邱贻可又敛了目光垂下头去。
      “明白什么……”陈玘仍是一头雾水。
      “……就是明白。唉……”邱贻可挠挠头,轻轻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不去看他。
      陈玘心脏像是遭到了猛击,头脑嗡嗡作响。相识已五载,此时此刻,若还不明白,再要去问,那也实在太没趣了。
      陈玘瞪大了眼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邱贻可他什么都明白。像是藏在床底的零分卷被人翻了出来,赤裸裸地丢在人前。陈玘紧紧地攥着拳,企图凭借着指甲与手心对抗的刺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体仍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良久,陈玘“呵”地哂笑一声。那这些日子的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在邱贻可眼里,是不是像一个愣头愣脑的大傻子。
      好你个邱贻可,好,你很好。
      陈玘晃晃脑袋想要把噌噌上冒的火气压下去,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那你怎么想。”
      “阿平,不行的。”
      “怎么就不行?我陈玘还哪里配不上你是怎么着?”陈玘咬着后槽牙,猛地站起来,横眉怒目,胸腔怦怦作响,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我们都是男人,”邱贻可皱着眉头,“你想过以后吗,阿平。”
      陈玘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他曾想过和邱贻可在一起以后,也许父母会对他说不,也许刘国梁会对他说不,甚至世界会对他说不……他想,没关系,两个人背靠背,总能扛过去的。就算没有了全世界,还有他呀。不亏。可是他没想到,他连对抗世界的资格也不曾有过。至始至终,都是茕茕一人。
      邱贻可他说,不行,我们不行的。
      “邱贻可你特么街头买醉的时候不是挺有魄力的吗,不假外出的时候不是也挺硬气吗。还有你不敢的……”
      “陈玘。”邱贻可打断了眼前这个炸了毛红了眼的男人,“陈玘。我们是运动员。你知道我为啥子要挑这个时候和你讲这个?来膈应你吗?我就问你,你现在面对我,还打得出球吗?”
      “老子怎么打不出球啦,老子一板子拍爆你信不信?”陈玘显然被邱贻可突转的话题弄得有些懵,但以陈小杀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不肯吃亏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全力反击。
      “那你还想赢我吗?”
      陈玘顿住了。要说比赛,想赢,当然想,哪有运动员上了战场就准备认输的。但要说邱贻可,陈玘语塞了。邱贻可被停赛了一年,还被退回了二队,没有全程参与厦门封闭训练的他,虽然格外努力,但看得出已渐渐同国乒中心疏离了。新人还在一茬一茬涌上来,每一个比赛机会对现在的邱贻可来说,都弥足珍贵。他想赢,但他也想邱贻可赢。
      邱贻可按住了陈玘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微卷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无比坦诚。

      “阿平,我明白,都明白。”
      “但我们并不是孤零零的两个人,我们背后还有很多人。”
      “况且,人是会变的。”
      “我们是好兄弟……但也只能是好兄弟。我想赢,但我也希望你赢。”
      “球场如战场,不能意气用事。”
      “和你好好杀一场球,是我的愿望。”
      “我走了。”
      “阿平,你加油。”

      邱贻可打开了门锁,没有回头。

      我敢赌自己的命,可我舍不得赌你的。
      我绝不允许你因为别的原因输给我。乒乓球应该被尊重,我们的感情也应该被尊重。

      陈玘在邱贻可走后,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戾气尽丧。软软地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有些颓然地倚着墙。放空许久。
      半晌,陈玘的指尖又慢慢有了知觉。他吸了吸鼻子,冷哼了一声。

      切,不就是让他别瞎想没戏的事,好好打球吗。

      这么一大通叨叨,都快赶上刘国梁了。真是烦死了。

      “玘哥,肖指导叫你去热身。”马龙一边推门进来,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着头上的汗。
      “好。”陈玘站起来跺了跺有些麻木的脚,随手抄起地上的包甩到肩上。
      “玘……玘哥……你怎么哭了……”马龙完全懵到不知所措。
      “谁,谁特么还能哭了。是汗。”陈玘反手抹了把脸,丢下马龙,抬脚出了门。
      马龙呆呆地点点头,把毛巾盖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想什么呢。真是累疯了。

      比赛最后还是邱贻可赢了。
      陈玘上来几球就火爆压制了全局,邱贻可也杀红了眼,比分紧咬着,耐着性子,一球一球磨。大概确是有些运气的成分,大概是天道酬勤。邱贻可终究是赢了。
      肖战夸邱贻可受了重罚终于沉得住气了,不容易。
      邱贻可想,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人生那么长,就从未有过容易的事。

      赛后,陈玘一直没有主动和邱贻可说过话。绝非是为了一场球的输赢,也不是因为被拒绝了记恨。
      笑话,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陈玘只是觉得,觉得有点那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邱贻可的关系。一切回到原点,说起来容易,可是谁碰见谁知道。
      队里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也就不来招惹他。也看出了他和邱贻可之间小别扭,倒也不来劝他。一大帮热血大小伙子聚在一块,总有磕着碰着,谁还没点小情绪。想来过两天也就好了。
      倒是邱贻可,一天到晚总跟着他。也不主动说话,他干什么,邱贻可就干什么。其实这同他们以前关系好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只是陈玘自己觉得别扭。陈玘刚开始还觉得烦,后来也就习惯了。有时候他还觉得忍不住想笑,一个脾气火爆的男人整天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跟个小媳妇似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四川男人都耙耳朵。
      可以了可以了,陈玘你又要陷进去了。

      后来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邱贻可中午像往常一样端着餐盘一屁股坐在陈玘对面,安安静静地吃饭。
      背后那桌不知道是谁讲了个笑话,邱贻可正扒着饭呢,一口呛到气管里,咳得死去活来。陈玘赶忙把自己的水递给他,又站起来替他顺气。
      邱贻可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握着茶杯又好似想起了些什么,带着刚才呛出泪珠的眼睛朝着陈玘眨巴眨巴了几下,咧嘴笑了。
      “玘哥……”
      邱贻可比陈玘小两岁,却从来只肯“阿平,阿平”地叫他,唯有想让陈玘带他半夜翻墙出去吃宵夜的时候,才肯软软甜甜地叫他一声“玘哥”。
      陈玘心里再清楚没有。骑驴下坡呗。
      “嗯。”

      陈玘还是那个陈玘,邱贻可还是那个邱贻可。有什么变了呢。谁也说不上来。
      寒来暑往,春华秋实。日子不声不响地溜走,陈玘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再后来,他们都退役了。
      陈玘起初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结果还是吃好喝好。生活就是个花样百出容器,人要走下去,那还不得顺顺从从变成它想要的模样。有什么习不习惯,习着习着不就惯了吗。瞎矫情。
      相度了漫漫青春的兄弟们各奔前程,渐渐淡了联系。只是逢年过节的祝福里总是少不了他们。
      当然,也有邱贻可。

      陈玘一颗心扑在江苏男队上,邱贻可为四川女队费心费力也长起了白头发。两人虽不说天涯海角,却也是万水千山了。
      偶尔两人赛场外碰到,却也只是匆匆打个照面,又匆匆道别。其实就算有大把的时间,大概也只能彼此胡乱寒暄。该说的话,那些年都说完了。没说出口的,也不必再话下。
      陈玘有时看着小球员练球,会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当时他再坚持一下,现在站在一起看球的人里,会不会有他。
      每当想到这的时候,陈玘总会笑着摇摇头。真是岁月不饶人,连他都开始追忆似水年华了。

      高堂尚在,亲友皆安。太太漂亮,儿子可爱。陈玘还和他的乒乓球在一块儿。
      可以了,可以了。

      已经很好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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